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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部分

在那不測之事中,顯然有上天干預的痕跡,人力只是微不足道的。我們假設把滑鐵盧從威靈頓和布呂歇爾的手中奪回,英國和德國會喪失什麼嗎?不會的。名聲大振的英國和莊嚴肅穆的德國都和滑鐵盧問題無關。感謝上天,民族的榮譽並不在殘酷的武功。德國、英國、法國都不是區區劍匣所能代表的。在滑鐵盧劍聲錚銼的時代,在布呂歇爾之上,德國有哥德,在威靈頓之上,英國有拜倫。思想的廣泛昌明是我們這一世紀的特徵,在那曙光裡,英國和德國都有它們輝煌的成就。它們的思想已使它們成為大家的表率。它們有提高文化水平的獨特功績。那種成就是自發的,不是偶然觸發的。它們在十九世紀的壯大決不起源於滑鐵盧。只有野蠻民族才會憑一戰之功突然強盛。那是一種轉瞬即逝的虛榮,有如狂風掏起的白浪。文明的民族,尤其是在我們這個時代,不會因一個將領的幸與不幸而有所增損。他們在人類中的份量不取決於一 場戰事的結果。他們的榮譽,謝謝上帝,他們的尊嚴,他們的光明,他們的天才都不是那些賭鬼似的英雄和征服者在戰爭賭局中所能下的賭注。常常是戰爭失敗,反而有了進步。少點光榮,便多點自由。鼙鼓無聲,理性爭鳴。那是一種以敗為勝的玩意兒。既是這樣,就讓我們平心靜氣,從兩方面來談滑鐵盧吧。我們把屬於機緣的還給機緣,屬於上帝的歸於上帝。滑鐵盧是什麼?是一種豐功偉績嗎?不,是一場賭博。

是一場歐洲贏了、法國輸了的賭博。在那地方立只獅子似乎是不值得的,況且滑鐵盧是有史以來一次最奇特的遭遇。拿破崙和威靈頓,他們不是敵人,而是兩個背道而馳的人。

喜用對偶法的上帝從來不曾造出一種比這更驚人的對比和更特別的會合。一方面是準確,預見,循規蹈矩,謹慎,先謀退步,預留餘力,頭腦頑強冷靜,步驟堅定,戰略上因地制宜,戰術上部署平衡,進退有序,攻守以時,絕不懷僥倖心理,有老將的傳統毅力,絕對縝密周全;而另一方面是直覺,憑靈感,用奇兵,有超人的本能,料事目光如炬,一種說不出的如同鷹視雷擊般的能力,才氣縱橫,敏捷,自負,心曲深沉,鬼神莫測,狎玩命運,川澤、原野、山林似乎都想去操縱,迫使其服從,那位專制魔王甚至對戰場也要放肆,他把軍事科學和星相學混為一談,②“一場戰鬥的結束,一日工作的完成,措置失宜的換救,來日必獲的再大勝利,這一切全為了一時的恐怖而失去了。”(拿破崙在聖赫勒拿島日記。)——原注。

加強了信心,同時也攪亂了信心。威靈頓是戰爭中的巴雷姆①,拿破崙是戰爭中的米開朗琪羅,這一次,天才被老謀深算擊潰了。

兩方面都在等待援兵。計算精確的人成功了。拿破崙等待格魯希,他沒有來。威靈頓等待布呂歇爾,他來了。

威靈頓,便是進行報復的古典戰爭,波拿巴初露頭角時,曾在義大利碰到過他,並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那老梟曾敗在雛鷹手裡。古老的戰術不僅一敗塗地,而且臭名遠揚。那個當時才二十六歲的科西嘉人是什麼,那個風流倜儻的無知少年,勢孤敵眾,兩手空空,沒有糧秣,沒有軍火,沒有炮,沒有鞋,幾乎沒有軍隊,以一小撮人反抗強敵,奮擊沆瀣一氣的歐洲,他在無可奈何之中竟不近情理地多次獲得勝利,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從什麼地方鑽出了那樣一個霹靂似的暴客,能夠一口氣,用一貫的手法,先後粉碎了德皇的五個軍,把博利厄摔在維爾姆澤身上,麥克又摔在梅拉斯身上。那目空一切的新生尤物是個什麼人?學院派的軍事學家在逃遁時都把他看作異端。因此在舊愷撒主義與新愷撒主義之間,在循規蹈矩的刀法與雷奔電掣的劍法之間,在庸才與天才之間,有了無可調和的仇恨。仇恨終於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寫出了那最後的字,在洛迪、芒泰貝洛、芒泰諾泰、曼圖亞、馬倫哥、阿爾科拉②之後,添上了滑鐵盧。庸人們的勝利,是多數人的慰藉。上天竟同意了這種諷刺。拿破崙在日薄西山時又遇見了小維爾姆澤。③的確,要打敗維爾姆澤,只需使威靈頓的頭髮變白就是了。滑鐵盧是一場頭等戰爭,卻被一個次等的將領勝了去。在滑鐵盧戰爭中,我們應當欽佩的是英格蘭,是英國式的剛毅,英國式的果敢,英國式的熱血;英格蘭的優越,它不會見怪吧,在於它本身。不是它的將領,而是它計程車兵。

忘恩負義得出奇的威靈頓,在給貴人巴塞司特的一封信裡提到他的軍隊,說那支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作戰的軍隊,是一支“可惡的軍隊”。那些七零八落埋在滑鐵盧耕地下的森森白骨,對他的話又作何感想?

英格蘭在威靈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