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震破了寧靜的夜空。
“為——民——哎—— —— ——”聲音顫悠悠直向天際爬升而去……
門顱——張洪福的小名——開始叫五更了。天塌不驚,地陷不動,能吃能睡又能幹活又能起大早的門顱,從到煤窯做工的第一天起就承擔了村中起五更上窯的叫更義務。這個小時候前額長的很高的笨小子十四歲開始挖煤,三十九年如一日,從不請病假,因為他狀實如牛;也從不請事假,因為他除了挖煤以外,其它紅白喜事的事情之中什麼精細活也幹不了。
“為——民——哎—— —— ——”又是一次高喊。聲音鏗鏘叩擊沉沉大地,沿著大地的神經盪漾……
寧靜的夜空,那高亢的喊聲中有些悲壯,那悲壯中蘊含著憤慨的宣洩。粗中有細的門顱就在走出大街門前用手電照過秦花妮,他想照一照那雪白的觸目驚心的一段肌膚。十四年了,再沒瘋也似的擁抱和揉搓過那嬌嫩的身子,而今他只能透過窗戶偷偷張望,在張望中品味,品味那曾經有過的不盡纏綿,這是目前他對鍾愛的女人最大的欣賞和最大的滿足了。然而,此時她不在她應該睡覺的炕上,他明白她又去那個吃定糧的光棍家了,這個時候,門顱就有意站在猴三家的窯頂上,用全身沸騰的血、狂怒的血,用那人性的尊嚴受到侮辱和傷害所激起的氣勢、吼出胸間的憤懣和做人的尊嚴。
“為——民——哎—— —— ——”聲音掠過紅土崖睡夢的河床,在命運的浪尖上徜徉……
第三次呼喚又送到了村西頭最邊沿上的周為民家,周為民終於喚醒了,他邊起床邊大聲地應了一聲。
門顱每天早上呼叫的第一個人就是周為民。村裡的人們說,門顱第一個叫周為民,是因為周為民守著一個風韻性感的老婆,那老婆十分厲害,白天趁為民不在要偷男人——什麼外鄉的老師、礦工、售貨員、工作組幹部,沒有她不偷的,來者不拒,人稱她“爛桃”——晚上還不讓為民睡個安穩覺。其實是門顱認死理,第一次叫五更呼叫的第一個人是為民,十幾年來第一次呼叫的人順序幾乎就沒有變更,除非所叫的人死亡或者發生了工作調動。
聽到周為民的答應聲,下一個就該是瘦臉跟貓,再下來就是大眼睛張小丑了……不過從跟貓開始叫聲就短促而低沉了,因為他那三聲高叫之後,周圍大部分成年人都會被驚醒:那些起五更上工的人、或者到十八里之外的聯校上學的學生,以及起早挑煤的孩子們,家家都亮了燈。門顱接下來的叫聲只不過起一個複查或催促作用。
叫遍周圍的人之後,門顱沉重的腳步沿著古道,從猴三家、張鴻遠家經過,向東頭嘴移去,便漸漸消失了。
這是紅土崖十幾年來,從沒停止過的黎明前的歌唱,紅土崖的黎明就是由門顱叫醒,這似乎成了他的專利,當然沒人為他申報,因為那時專利還沒有從它媽媽肚裡出生。
門顱的吼叫聲過後,村中正好雞叫三遍。於是做飯的婦女們,上地的漢子們,幹雜活的男女老少爺們兒們都撩開沉沉的夜幕,翻開了辛勞奔波的一天。“門顱叫喊時……”門顱叫喊時……”,這是紅土崖的北京時間。人們很少說雞叫了怎麼怎麼的話頭,而是常說門顱叫五更了怎麼怎麼。而且方圓幾個村莊都知道門顱的嗓門以及他叫五更的傳聞,周圍的幾個村莊都流傳著這麼句話“山窪村的高爐、紅土崖的門顱”把門顱的叫聲與山窪村鍊鐵高爐的鳴笛相提並論,可見門顱的知名度有多高。
門顱叫五更是當地永不褪色的一道風景。
門顱的叫更聲天天都會驚醒張鴻遠,但只是習慣了的驚動,平常絲毫不會影響張鴻遠的睡眠,不過,今天張鴻遠被叫更聲驚醒之後,再也沒有睡著。
躺在炕上吸了一袋煙之後,肚子“咕嚕咕嚕”提出了意見,他的胃口不好,晚上只吃湯和飯,一覺睡到吃早飯便覺不著餓,今天早早醒來,肚子也早早提意見了。
他推醒了劉瑞芬。睡得正香的劉瑞芬迷迷怔怔的問:“怎啦?”
“起來弄飯吧。”張鴻遠說。
“天還早呢,你先吃塊幹饅頭吧。”劉瑞芬不想放棄即將起床前最香最美的睡覺機會,她提醒丈夫炕火洞裡準備著幹饅頭片,那是專為張鴻遠準備的,半夜餓了充飢。
“媽的,早沒啦,可能又讓剛剛小子偷吃了。”
黑熏熏的炕火洞裡主要是存放玉米棒棒,燻幹了生火時用來引火。炕火洞裡的幹饅頭只有建剛敢偷著吃,張鴻遠也絕不會為之生氣。而建誠、建英雖然也知道里邊放著又白又脆又香的饅頭片,並假裝不小心碰掉一些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