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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近話只有一句當代熟語: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重山間的田園

任何一個時代,文化都會分出很多層次,比社會生活的其他方面複雜得多。

你看,我們要衡量曹操和諸葛亮這兩個人在文化上的高低,就遠不如對比他們在軍事上的輸贏方便,因為他們的文化人格判然有別,很難找到統一的數字化標準。但是,如果與後來那批沉溺於清談、喝酒、吃藥、打鐵的“魏晉名士”比,他們兩個人的共性反倒顯現出來了。不妨設想一下,他們如果多活一些年月聽到了那些名士們的清談,一定完全聽不懂,寧肯回過頭來對著昔日疆場的對手眨眨眼、聳聳肩。這種情景就像當代兩位年邁的軍人,不管曾經舉著不同的旗幟對抗了多少年,今天一腳陷入孫兒們的搖滾樂天地,才發現真正的知音還是老哥兒倆。

然而,如果再放寬視野,引出另一個異類,那麼就會發現,連曹操、諸葛亮與魏晉名士之間也有共同之處了。例如,他們都名重一時,他們都意氣高揚,他們都喜歡扎堆……而我們要引出的異類正相反,鄙棄功名,追求無為,固守孤獨。

他,就是陶淵明。

於是,我們眼前出現了這樣的重巒疊嶂——

第一重,慷慨英雄型的文化人格;

第二重,遊戲反叛型的文化人格;

第三重,安然自立型的文化人格。

這三重文化人格,層層推進,逐一替代,構成了那個時期文化演進的深層原因。

其實,這種劃分也進入了寓言化的模式,因為幾乎每一個文化轉型期都會出現這幾種人格型別。

榮格說,一切文化都會沉澱為人格。因此,深刻意義上的文化史,也就是集體人格史。

不同的文化人格,在社會上被接受的程度很不一樣。

正是這種不一樣,決定了一個民族、一個社會的素質。

一般說來,在我們中國,最容易接受的,是慷慨英雄型的文化人格。

這種文化人格,以金戈鐵馬為背景,以政治名義為號召,以萬民觀瞻為前提,以驚險故事為外形,總是特別具有可講述性和可鼓動性。正因為這樣,這種文化人格又最容易被民眾的口味所改造,而民眾的口味又總是偏向於誇張化和漫畫化的。例如我們最熟悉的三國人物,劉、關、張的人格大抵被誇張了其間的道義色彩而接近於聖,曹操的人格大抵被誇張了其間的邪惡成分而接近於魔,諸葛亮的人格大抵被誇張了其間的智謀成分而接近於仙(魯迅說“近於妖”),然後變成一種易讀易識的人格圖譜,傳之後世。

有趣的是,民眾的口味一旦形成就相當頑固。這種亂世群雄的漫畫化人格圖譜會長久延續,即便在群雄退場之後,仍然對其他人格型別保持著強大的排他性。中國每次社會轉型,總是很難帶動集體文化人格的相應推進,便與此有關。

中國民眾最感到陌生的,是遊戲反叛型的文化人格。

魏晉名士對於三國群雄,是一種反叛性的脫離。這種脫離,並不是敵對。敵對看似勢不兩立,其實大多發生在同一個“語法系統”之內,就像同一盤棋中的黑白兩方。魏晉名士則完全離開了棋盤,他們雖然離三國故事的時間很近,但對那裡的血火情仇已經毫無興趣。開始,他們是迫於當時司馬氏殘酷的專制極權採取“佯謬”的方式來自保,但是這種“佯謬”一旦開始就進入了自己的邏輯。不再去問社會功利,不再去問世俗目光,不再去問禮教規範,不再去問文壇褒貶。如此幾度不問,等於是幾度隔離,他們在寧靜和孤獨中發現了獨立精神活動的快感。

從此開始,他們在玄談和奇行中,連向民眾作解釋的過程也捨棄了。只求幽虛飄逸,不怕驚世駭俗,沉浮於一種自享自足的遊戲狀態。這種思維方式,很像二十世紀德國布萊希特提倡的“間離效果”,或曰“陌生化效果”。在布萊希特看來,人們對社會事態和世俗心態的過度關注,是深思的障礙,哲學的墳墓。因此,必須追求故意的間離、阻斷和陌生化。

我發覺即使是今天的文化學術界,對於魏晉名士的評價也往往包含著很大的誤解。例如,肯定他們的,大多著眼於他們“對嚴酷社會環境的側面反抗”。其實,他們注重的是精神主體,對社會環境真的不太在意,更不會用權謀思維來選擇正面反抗還是側面反抗。否定他們的,總是說他們“清談誤國”。其實,精神文化領域的最高標準永遠不應該是實用主義,這些文人的談論雖然無助於具體社會問題的解決,卻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