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已經乾枯了的昏黃的草地,稀稀疏疏的剩著一兩顆綠苗,天空是一種陰霾過後初晴的淡色,沉澱出一種歷盡劫難的疲倦。只有偶爾從遠方傳來的炮聲,才讓人意識到一場戰爭仍在進行。
從外面打完水回來的小方看到於正秋醒來,頓時激動的熱淚盈眶,手裡的暖瓶往地上一放,人就撲倒了床前:“政委!您可醒過來啦!這幾天真把我們急死了!”
許多年以後小方仍然記得,於正秋因為虛弱而顯得蒼白清瘦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有他恢復思考能力後說的第一句話。確切的說,是個問句。
“團長呢?受傷了嗎?”他問,表情甚至有些急切。
年輕的警衛員顯然對這個問題始料未及,他有些木訥的盯著於正秋:“團長……團長沒事啊。那天就只有一點兒擦傷,現在還在前線上呢。”
於正秋舒了口氣,繃緊的神經開始鬆動:“那就好。……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吧。”
小方趕緊搖頭:“不不,一點也不辛苦,這是我該做的!……您不知道,這幾天團長天天過來,昨天晚上也來啦,說今天得了空還要過來……咱們團分到的那輛吉普,都快給跑的沒油了。大傢伙都吵著要來,十幾個人擠在車上,後來我說人多耗油,團長就把他們都趕下去了……”
小方繪聲繪色的描述著這幾天中發生的事情,連比帶劃的輕快透露著這個孩子的巨大喜悅。於正秋坐在病床上安靜的聽著,眼裡閃動著他特有的溫情,即使這樣的線條對一個軍人來說過於柔軟。
張勝風塵僕僕衝進病房的時候,於正秋正在和他的主治醫生愉快的聊天。乾淨整潔的房間讓剛從前線下來的張勝有些拘謹,他抹了抹被硝煙燻的發黑的臉,手足無措的站在一邊。
於正秋比幾天前更瘦了,朦朦朧朧的陽光籠罩著,他似乎變的有點透明,這讓張勝的心裡咯噔了一下,滿腔的喜悅登時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自責和一陣心慌意亂。
直到醫生離開後,他才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用從來沒有過的,近乎輕柔的語調問:“好點了嗎?”
於正秋點頭:“好多了,已經沒什麼事了,休息幾天就好。”
張勝搬來一張凳子,隔著病床朝向窗戶正襟危坐:“碾莊咱們已經拿下來了,159師也投降了,這幾天都在掃尾。團裡的事情你就不用擔心了,好好在這養病,我……我
們都等著你回來。”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不停的搓著手裡的帽子,眼光頻頻在於正秋的臉上和窗外的草地上游離,滿臉欲言又止的神色。
於正秋:“怎麼了,想說什麼?”
張勝又搓了一陣帽子,終於開口:“以後……以後不能這樣,你得跟我保證。”
於正秋:“不能什麼樣?”
張勝朝他裹滿繃帶的身子揚揚下巴:“就這個。下回……下回要是還碰上這種情況,你別管我,顧好你自己就成。”
於正秋溫和的笑了笑:“怎麼能不管你。你是團長,咱們團少了誰都行就是不能沒有你。我不過是個政委,政委就是教育教育別人,拿我的命還你的,也算值了。”
話聽到這裡張勝就急了,拍著床邊的櫃子就站了起來:“值個屁!你、你……誰、誰要跟你換了?!不換!”
於正秋也不生氣,笑著搖了搖頭:“你這是幹什麼,先坐下。”
“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張勝撓了撓頭,有些赧然的解釋說:“我這個人命大,小時候村裡的先生給我算過,說我這輩子能活到八十歲,所以你、你們誰也別為我拼命,我沒那麼容易死。”
於正秋沒說話,似乎在想象著張勝八十歲時候的模樣,那幾乎一是個美好的奢望。戰爭的時候人們很少會想到未來,因為大部分人只能像蜉蝣一樣生存著,而蜉蝣是沒有未來的。
小方又趴在對面的床上睡著了,這讓張勝很不滿,他認為送他過來就是為了能有個人守在於正秋邊上端茶遞水,現在他居然自己睡過去了,按說這算嚴重的失職。
“這小子盡偷懶,我叫他起來。”他說。
“別叫他,這幾天他也累了,讓他休息吧。” 於正秋拉住他,“剛來醫院的時候正好沒我這個型號的血液,都是他給輸的血。”
張勝的表情立刻變得很複雜。他生來是個很念舊的人,於是從骨子裡對這個從敵對陣營過來的少年懷有一種排斥,而這個訊息無疑使這種矛盾雪上加霜。他憤懣而又陰鬱的沉默了一陣,忽然問道:“就他能給你輸?別人都不行?”
於正秋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