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容忍的是,那群老先生,他們寧願任事態一年年惡化,也沒有放手讓年輕一輩去徹底革新的勇氣。
在齊廣雲眼中,這一切的根源,終究是太史門最基本的觀念出了錯。
太史門最初是由東都老世家自發構建,那時東都會送上源源不斷的錢財與人員,是以從不需考慮溫飽,無需考慮人員擴充。記史,護史,是唯一的事。
可今時早已不同往日。
玩到要不斷丟掉自以為沒大用的弟子,這算什麼?
分明就已快要後繼無人,卻還只能將有限的資源集中在培養少數所謂優秀的核心弟子,卻不知物盡其用人盡其才。拼命向人灌輸“若你無用,就活該被捨棄”……這,算什麼?
“不是為了要執蒼生之念才秉筆無隱、做盯著皇家的那隻眼睛麼?那自家弟子,就不是芸芸眾生中的一份?”這是齊廣雲多年來心中最深重的痛。這份痛楚他無法與誰言說。
他也從未料到,頭一回袒露心聲,卻是對著這個不知今後會是敵是友的梁錦棠。
可,他無所畏懼。
“我要的絕不是慢條斯理的改良,我要的是推倒重來!我要的是一個每個人都能吃飽飯的太史門。一個雖行浩蕩之事卻不必白水伴著心中信念充飢的太史門。一個能將每個人都視做同等珍貴的太史門。”
“我清楚,前路浩蕩叵測,艱險難堪,可是我要的是,所有人,一起走。”
沒有無用之人,沒有人會被放棄。
一個,也不再丟下。
他要的,是徹底摒棄世家大姓倨傲與清高的印記,帶太史門走向新生之路!
多年的宿怨一吐為快,齊廣雲眼眸泛紅,長舒一口氣,笑意譏誚:“認真講起來,也該感謝幾大世家的家主們。若非這些年他們有意切割,我大概下不了這樣的決心。”
齊廣雲的話讓梁錦棠心中震撼,他有些明白,為何太史隱早就在關注自己,而荀韶宜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表示了對他的接納。
太史隱與荀韶宜作為當今太史門實權人物中不多的改良派,想必已深知門下各種弊端生出的亂象,但們他沒能說服長老團同意革新,自身亦無破釜沉舟的決心,是以才將希望寄託在對此一往無前的齊廣雲身上。
如今的太史門是當真需要齊廣雲這樣破舊立新的凜冽銳氣,可大約齊廣雲早年的切身經歷使他過於偏激,需要有人適當制衡,使他不致矯枉過正,將太史門帶上另一個極端。
而梁錦棠,就是那個最合適的制衡人選。還是自己主動撞上來的。
梁錦棠認命地輕嘆,淺淺笑了:“你道為何近百年來,東都老世家送到太史門的人越來越少?因為……他們也同樣面臨著,在朝堂上即將後繼無人的困境。”
接連兩代聖主都在“抬庶族,壓世族”,世家樹大根深,輕易不會垮,可是世家弟子在朝堂上要冒出頭,越來越難。
世家姓氏成了天子眼中的原罪。
世家弟子若非出類拔萃,在與同等才智、功勳的庶族子弟同場相爭時,總是更可能被壓下的那一個。正因如此,各家才都不敢再輕易將最拔尖的子弟送往太史門。
傅懋安臨終之前力保傅靖遙這個旁支子弟接任家主,不過也是抱著一絲僥倖。畢竟旁支子弟身上“青陽傅氏”的印記淡些,出頭相對容易。他是指望傅靖遙在朝堂上一帆風順時,尚能為青陽傅氏保下一席之地。
可傅懋安的夫人、傅攸寧的母親,顯然已看出傅靖遙並不如傅懋安所願。
傅靖遙對所謂世家的傳承毫無興趣。
是以傅夫人才將傅維真送走,否則他留在帝京,將來若非才冠絕倫,也實難有大作為。
“世家的榮耀也是先祖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拼回來的,是數百年來在朝堂上步步為營、嘔心瀝血換回來的,”梁錦棠眼神清明澄定,神色平和,“後世子孫中有不肖者,躺在先人功勳上碌碌無為,這是真;可仍有人在勉力前行,無愧家姓榮光,這也是真。眼下幾位家主,未必如你想的那樣輕鬆。”
不是他們不願再擔負太史門的責任,而是世家賴以生存的根基已開始動搖,他們,得先自救。
“好吧,如此說來,大約除了龍椅上那位之外,這世間真沒有誰比誰容易的,”齊廣雲攤手,無奈苦笑,“那就……各行其路,各盡其志吧。”
“現下你已知道,將來若太史門到了我手中,必定也是重用庶族子弟的路數。屆時你這個扶風梁氏,以為如何?”
梁錦棠微微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