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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嘆氣,而不便說什麼。他不喜歡憂鬱和感傷!快活,哪怕是最無聊無恥的快活,對於他都勝於最崇高的哀怨。他急忙往屋裡走。曉荷,還拿著半個梨獨自站在院裡。

文章不通的人,據說,多數會打牌。東陽的牌打得不錯。一上手,他連胡了兩把。這兩把都是瑞豐太太放的衝①。假若她知趣,便應該馬上停手,教招弟來。可是,她永遠不知趣,今天也不便改變作風。瑞豐倒還有這點敏感,可是不敢阻攔太太的高興;他曉得,他若開口教她下來,他就至少須犧牲這一夜的睡眠,好通宵的恭聽太太的訓話。大赤包給了胖子一點暗示,他說日本人打牌是誰放衝誰給錢。胖太太還是不肯下來。打到一圈,大赤包笑著叫招弟:“看你這孩子,你的牌,可教祁太太受累!快來!好教祁二嫂休息休息!”胖太太這才無可如何的辦了交代,紅著臉張羅著告辭。瑞豐怕不好看,直搭訕著說:“再看兩把!天還早!”

第二圈,東陽聽了兩次和,可都沒和出來,因為他看時機還早而改了叫兒,以便多和一番。他太貪。這兩把都沒和,他失去了自信,而越打越慌,越背。他是打贏不打輸的人,他沒有牌品。在平日寫他那自認為是批評文字的時候,他總是攻擊別人的短處,而這些短處正是他想作而作不到的事。一個寫家被約去講演,或發表了一點政見,都被他看成是出風頭,為自己宣傳;事實上,那只是因為沒人來請他去講演,和沒有人請他發表什麼意見。他的嫉妒變成了諷刺,他的狹窄使他看起來好象挺勇敢,敢去戰鬥似的。他打牌也是這樣,當牌氣不大順的時候。他摔牌,他罵骰子,他怨別人打的慢,他嫌燈光不對,他挑剔茶涼。他自己毫無錯處,他不和牌完全因為別人的瞎打亂鬧。

瑞豐看事不祥,輕輕的拉了胖太太一把,二人沒敢告辭,以免擾動牌局,偷偷的走出去。冠先生輕快的趕上來,把他們送到街門口。

第二天,瑞豐想一到學校便半開玩笑的向東陽提起高第姑娘來。假若東陽真有意呢,他就不妨真的作一次媒,而一箭雙鵰的把藍與冠都捉到手裡。

見到東陽,瑞豐不那麼樂觀了。東陽的臉色灰綠,一扯一扯的象要裂開。他先說了話:“昨天冠家的那點酒,菜,茶,飯,一共用多少錢?”

瑞豐知道這一問或者沒懷著好意,但是他仍然把他當作好話似的回答:“嘔,總得花二十多塊錢吧,儘管家中作的比外叫的菜便宜;那點酒不會很賤了,起碼也得四五毛一斤!”“他們贏了我八十!夠吃那麼四回的!”東陽的怒氣象夏天的雲似的湧上來,“他們分給你多少?”

“分給我?”瑞豐的小眼睛睜得圓圓的。

“當然嘍!要不然,我跟他們絲毫的關係都沒有,你幹嗎給兩下里介紹呢?”

瑞豐,儘管是淺薄無聊的瑞豐,也受不了這樣的無情的,髒汙的,攻擊。他的小幹腦袋上的青筋全跳了起來。他明知道東陽不是好惹的,不該得罪的,可是他不能太軟了,為了臉面,他不能太軟了!他拿出北平人的先禮後拳的辦法來:“你這是開玩笑呢,還是——”

“我不會開玩笑!我輸了錢!”

“打牌還能沒有輸贏?怕輸就別上牌桌呀!”

論口齒,東陽是鬥不過瑞豐的。可是東陽並不怕瑞豐的嘴。專憑瑞豐平日的處世為人的態度來說,就有許多地方招人家看不起的;所以,無論他怎樣能說會道,東陽是不會怕他的。

“你聽著!”東陽把臭黃牙露出來好幾個,象狗打架時那樣。“我現在是教務主任,不久就是校長,你的地位是在我手心裡攥著的!我一撒手,你就掉在地上!我告訴你,除非你賠償上八十塊錢,我一定免你的職!”

瑞豐笑了。他雖浮淺無聊,但究竟是北平人,懂得什麼是“裡兒”,哪叫“面兒”①。北平的娘兒們,也不會象東陽這麼一面理。“藍先生,你快活了手指頭,紅中白板的摸了大半夜,可是教我拿錢;哈,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要是有的話,我早去了,還輪不到尊家你呢!”

東陽不敢動武,他怕流血。當他捉到一個臭蟲——他的床上臭蟲很多——的時候,他都閉上眼睛去抹殺它,不敢明目張膽的作。今天,因為太看不起瑞豐了,他居然說出:“你不賠償的話,可留神我會揍你!”

瑞豐沒想到東陽會這樣的認真。他後悔了,後悔自己愛多事。可是,自己的多事並不是沒有目的;他是為討東陽的喜歡,以便事情有些發展,好多掙幾個錢。這,在他想,不能算是錯誤。他原諒了自己,那點悔意象蜻蜓點水似的,輕輕的一挨便飛走了。

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