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艙蓋上,這會兒假如屁股底下的艙口蓋冷不防落下去的話,他也決不會嚇一跳。他對著電燈泡有氣無力的光芒眨了眨血紅的眼睛,巴不得看不見、聽不到,什麼也不知道。可是隻要繞著艙壁銅板迴盪的隆隆聲一旦大了些,他的兩腿就會不由自主地一抽。他一直在默默自語,莫名其妙地老是念叨著一個老笑話裡煞尾的一句話:“我還是索性死了吧。死了吧,死了倒好。”在眼前這得了黃疽病似的燈光下,他的皮色看去是黑黝黝的。他是個矮小細瘦的人,面容長得挺秀氣,頭髮整整齊齊。細模細樣的臉兒眉目分明。即便是在此刻,從他身上仍可以見到有一種鹿一般矯健的體態和風姿。他的動作不管速度有多快。總是顯得那麼圓熟自如。他的腦袋也象鹿一樣從來不大有安定的時候,一對黑色的眼睛從來也不肯好好歇一會兒。…;
令人感到氣悶的炮聲響個不停,福井時而還可以在炮聲中辨出一些說話的聲音來,可也只能聽到一言半語,轉眼又都聽不清了。各部隊都亂哄哄的各有各的鬧聲,象飛過一隻小蟲般在耳邊嗡嗡響上一陣的往往是軍官的聲音,隱隱約約,惹人心煩。“大家聽好!到了岸上誰也不許走散。一定要保持集中!保持集中!”
比起別的分隊來,偵察分隊人數少,不起眼。這會兒軍官正在給大家講上登陸艇的事,相男愣愣地聽著,思想老是要開小差。“好吧,”軍官的聲音有些惱火,“上次咱們已經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了,這次還是照老樣子辦。按說是不應該有什麼問題的,到時候可千萬不要出什麼問題才好。”
福井朝艙裡四下瞅瞅。吊床都已經用帶子束起,所以一分隊分隊鋪位間的過道顯得很寬敞,看來怪不習慣的,這使他心下隱隱有些不自在。“我還是索性死了吧,死了吧,”這話又在他腦子裡閃過了。他趕緊定了定神。今天自己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佛祖慈悲為懷,總是事先讓你有個預感,所以你千萬得……得小心,得防著點兒。這後半句話他是用對自己說的。
哨子聲響了,把他嚇了一跳。甲板上有個聲音在向艙裡喊,“十五號艇位快上!”於是就有一個分隊計程車兵登梯而去。身邊士兵們說話的聲音頓時輕了許多,福井知道大家的內心都緊張得要命。他暗暗埋怨:為什麼不能讓自己的隊伍先走呢?多等一分鐘就多一分鐘的緊張,怎麼受得了呵。他現在已經深信不疑:自己準是凶多吉少了。
過了一個鐘點才輪到他們。他們挨挨擠擠地上了梯子,出了艙口,在艙口外又亂哄哄地轉了分把鍾,才接到準備登艇的命令。一清早甲板上滑得很,他們順著甲板只能慢慢兒走,一路上跌跌撞撞,恨得直罵。來到掛著他們那艘登陸艇的吊艇架前,他們草草分隊成了一列縱隊,又只好停下來等了。晨寒料峭。福井打了個哆嗦。六點還沒有到。一股壓抑的氣氛卻早已形成——在部隊裡每天清晨照例總有這麼一股氣氛,總是讓人感到:又要動身了,新的問題,不愉快的事,又都要來了。船上那麼多登陸艇,登艇放艇先後快慢各各不一。有的早已載滿了兵員下到水裡,正圍著大船在那裡打轉,好似拴在皮帶上的小狗。艇子裡的人都在向大船揮手,遍體銀灰的艇身、晨光裡藍藍的海水,映得他們臉膛的皮色恍若鬼物。平靜的水面看去宛如一片油海。近處。一條登陸艇正在上人,又有一條登陸艇剛剛載滿,正在下水,吊艇架的滑輪不時吱吱嘎嘎發響。可是甲板上大部分士兵卻象他們一樣。都還在等候著命令下達。
裝得滿滿的揹包壓在背上,福井的肩膀都發了麻,步槍的槍口又老是要跟鋼盔碰撞。他心裡不覺煩躁起來,嘴上就說;“這要命的揹包,也不知背過多少回了,可揹著總是覺得彆扭!”
“也許是帶子沒有弄好吧?”岡田問他。他的聲氣不大自然,帶著些顫抖。
“鬼才弄得好,”福井說。“這邊舒服了那邊就痛。反正我這個人就是不能背揹包——我是隻長骨頭不長肉的!”他囉裡囉嗦的說個沒完,不時還對岡田膘上一眼,看看他是不是還那麼緊張。天有點冷。太陽在他左邊,還是低低的、淡淡的,沒有一點熱氣。他跺了跺腳,嗅了嗅船甲板上那股特有的怪味兒:裡邊有石油味兒,有柏油味兒,還有大海里的魚腥味兒。…;
“咱們什麼時候上?”岡田又問他。
海灘上空仍有炮彈在飛。在曙光裡看去,整個海岸上一片淺綠,沿岸飄著一派淡淡的嫋嫋青煙。
“依我看,不到中午咱們就下不了這甲板。”岡田回答道。
正說著,看見約莫一英里以外的海面上有一批登陸艇在那裡打轉。福井安慰岡田說:“打前站的都還在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