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偽,虛偽,虛偽!
他只覺得胸臆間充滿了煩躁而絕望的怒嘯,在體內四處奔騰,心裡的血沸騰起來,彷彿一直要衝到腦裡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裡這樣強烈辯論著的兩個聲音。
那個瞬間,久等不見丈夫來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來餓壞身體,御使夫人青璃終於忍不住違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開了門,端著托盤進來——然而就在那個剎那,她看到了年輕的御使作出了一個可怕的舉動:披衣閱覽著文卷,夏語冰卻忽然伸手用力握緊案頭正在燃燒著的蠟燭、將火焰在手心裡生生熄滅!
“語冰!語冰!”丈夫眉間的沉鬱和痛苦嚇住了貴族出身的青璃,她扔了托盤,驚呼著衝了過去,用力將他的手從蠟燭上掰開。
“語冰,你在幹什麼啊……”青璃急急掰開丈夫的手,看到手心裡焦糊的血肉,淚水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彷彿神智有點恍惚,夏語冰甚至沒有聽見妻子的驚叫,一直到手心裡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刺痛著,他才回過神來,看到青璃焦急的眼神和滿臉的淚痕。他的妻子捧著他手、正嘟起了嘴為他輕輕吹著燙傷的手心,淚水滴落在他手裡。
剎那間,章臺御使向來冷淡的眼睛裡,第一次湧出難以言表的溫柔和悲哀。
“別碰,很髒的。”他忽然將手從妻子手裡抽出,看著掌心血肉焦黑的樣子,冷笑著喃喃自語,“你看,已經髒了……已經把手弄髒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燒成灰。”
“語冰……”青璃茫然地抬頭,看著自己的丈夫,眼裡噙著淚水——她不明白的,這麼多年來朝夕相處、同衾共枕,她卻始終無法瞭解這個她所愛的人內心真正的想法。她不過是一個女子,對她來說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所有不過就是他的喜怒哀樂。然而,他為何煩惱、為何痛苦,又為何絕望,這些他統統的沒有和她提起過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懲罰——是當年她為了得到一見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讓他身陷牢獄,然後出面相救最終得以如願的懲罰。
她終於得以和他朝夕相處,卻是相敬如冰,那以後他便對她關閉了內心。
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啊。
“我沒事,嚇著你了麼?”許久,室內寂靜得聽不見一絲聲音,漸漸籠罩的暮色裡,彷彿終於平靜了內心激烈的狂流,夏語冰開口了,靜靜道,聲音卻是難得的溫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第十六章 還記章臺走馬
暮色四起,書房內又剩下了他一個人,獨對四壁的蕭瑟和無邊的黑夜。
在這樣的鐵幕裡,他已然獨自跋涉多年。
“嘿嘿,真是伉儷恩愛啊。”窗忽然開了,黯淡的室內忽然就多了一個人,高而瘦,負劍冷笑。尊淵剛從趕來,在外面看到這樣一幕,想起慕湮筋疲力盡睡去的孩子般的臉,心底忽然有壓抑不住的憤怒泛起,便忍不住跳入了室內。
“都是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罷了。”夏語冰低著頭,微微苦笑起來,淡淡回答。語氣裡,是掩不住的疲憊和蕭瑟,如風般捲來,讓外粗內細的尊淵怔了怔,不再說話。
“明日上朝,我要再次彈劾曹訓行。”章臺御使攏了攏案頭的宗卷,忽然間凝重出聲,“希望這是我最後一次彈劾那個老賊。”
“最後一擊了麼?”尊淵的臉色也凝重起來,點頭,“放心,我將在這裡會保護著你、一直到你上朝,不讓曹太師有機會下手。”
然而,聽得對方這樣的承諾,夏語冰卻沒有絲毫如釋重負的表情,只是搖了搖頭:“太師府今夜未必會對我下手。”
尊淵聽得他如此肯定的用語,忍不住一怔,詢問地看向年輕的御使。
“他還不知我明日上朝就要全力彈劾他所有罪行,所以未必就急著要來下手——而且,這麼多年來他知道我身邊有你這樣的影守在,昨夜剛剛鎩羽而歸,太師府殺手今夜未必會立刻再次出動。”夏語冰慢慢分析著,有一種直面生死而不驚的淡定,最後加重了語氣,“何況,今夜太師府那邊一定通宵不得安睡,所有殺手都有更重要的事要辦!”
“什麼事?”雖然知道對方是要引他發問,尊淵還是忍不住順著問了下去。
“曹太師要全力阻止真嵐皇子返京繼承皇太子之位,必然不能容他到達帝都。”一字一句地,對著一個朝廷之外的遊俠兒說出了宮裡目前最大的機密,章臺御使的眼神奕奕生輝,“如果真嵐皇子死了,那麼倒曹一黨便會失去最終的王牌、曹太師可以繼續高枕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