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黑下來,他漫無目的地拐進一條衚衕。這條衚衕跟平常衚衕的冷落形成鮮明的對照,人來人往,非常熱鬧,家家門前掛著紅燈籠,牆上懸著木牌,木牌上寫著許多花花草草的名字。這一帶就是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是青樓妓院彙集之處。
一進衚衕口,榮慶像到了另一個世界,空氣裡飄著一股香味兒,女人身上的粉脂味和酒桌上的香味混在一處,遠近傳來陣陣絲絃鼓樂,不時冒出幾聲划拳猜令的吆喝聲。乍一看,這兒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一點沒有城門邊和其他街路上那種緊張氣氛,但細心的榮慶仍然能察覺到路邊有一些閒人,悠悠地站在路邊,打量著那些出入妓院的客人們。
榮慶為了不引人注意,一路低著頭向前走去,突然看見遠遠走來一隊巡邏士兵。為了不惹麻煩,榮慶急忙轉身,向來的方向退回去。由於轉的急,他沒注意身後一乘小轎抬來,一頭撞在轎伕身上。轎伕火了,張口就罵。榮慶不敢與對方爭執,連聲向對方道歉。轎上坐的是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她本來就瞅著榮慶眼熟,一聽他說話,當即叫轎伕停下。
榮慶剛想挪步離開,那位年輕漂亮的姑娘已經下了轎,一把拉住他。
“真是你呀?”姑娘驚喜地叫著,。
“你認錯人了。”榮慶瞅著姑娘眼熟,一時想不起哪兒見過。由於時下的處境,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哪能呢,我問你,你那吟兒找著了嗎?”
“你是?……”
“瞧你,連老相好都忘了?”姑娘拉著他的手,笑容可掬地瞅著他。
“英姑娘!”藉著路邊的燈籠,榮慶突然認出她是承德抱月樓的英英。眼看巡邏隊向他這邊走來,想跑來不及了,他索性與英英敘起舊來。
“傻小子!快親我。”其實英英早已知道榮慶出事了,昨兒元六來這兒找她時告訴她的。她一頭扎到他懷裡,趴在他耳邊輕聲說話的同時,一把將他腦袋按到自己臉上。巡邏隊從他們身後走過,士兵們嘻笑著,其中為首的軍頭罵著:“回家親熱去,臭不要臉的!”榮慶趴在英英臉上,發現罵人的軍頭正是白天上吟兒家的那個營官,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老爺,瞧著眼熱您也來呀!”英英故意向軍頭拋著媚眼,巡邏計程車兵全都笑開了。
“去去去!”小軍頭氣得躲瘟神似的,領著士兵匆匆從榮慶身邊走過。
“英英,我該走了。”等士兵隊伍消失在衚衕轉彎處,榮慶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感激地對英英說。
“走?你上哪兒走?”英英低聲說,“這會兒你只能跟我走走投無路的榮慶到了這個份上,只得跟英英一路到了她所在的妓院。這算是個頭等妓院,俗稱”清吟小班“。走道、茶廳和房間的佈置清雅不俗,裡裡外外收拾得很乾淨。
英英將榮慶帶進自己房間,將他按在床邊椅子上坐下,給他沏了杯熱茶,遞到他手中。榮慶接過茶杯,呷了一口熱茶,心裡湧上一股暖流。想起自己這一連幾天,成天像條喪家犬四下亂躥,除了在吟兒家,別說吃飯,連口熱水也沒喝過。
“英姑娘,真不知怎麼謝您。”
“咱倆可真是有緣哪!我剛出條子回來,低頭一看,哎,這不是我們榮大哥嗎?”她說的出條子,就是召到客人府上陪陪酒唱唱戲,當然有時也陪著上床,那就得看對方出多少銀子了。
聽著隔壁房間和走道上傳來嫖客們和妓女的打鬧嘻笑聲,榮慶本能地提醒英英,讓她小聲點。英英不以為然地笑笑,要他放心,這兒各人自個兒還顧不過來呢。榮慶問她怎麼到這兒了,英英說,許你們當兵的換防,就不許我們挪地兒。
“京裡到底是京裡,比承德府可火多了!有錢的多,當官兒的更多!”她低聲問他,“前一陣子聽說你當了大官,怎麼沒見你人影?”
“當官兒的不許上這種地方,查著了前程就沒了!”他咕嚕了一聲。
“自個兒不說誰知道?你沒聽見嗎?白天是大人老爺,晚上到了這兒,就是老闆、掌櫃的!就拿尊駕您來說,渾身上下這身兒行頭,哪兒像個三品侍衛外加著乾清門行走啊?”
榮慶頓時愣了,心想她自然全知道了。英英看出他一臉疑惑,連忙告訴他,外頭貼著告示,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碰巧了她還認識字。
“你是怎麼混的?真沒瞧出來,就憑你,愣混到牆上去了?”英英打量著他,從心裡佩服榮慶,當年在承德她就瞧出他不是個凡身泥胎,早晚會混出個人樣兒來,可惜他跟人跟錯了。
“一言難盡!”榮慶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