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弟兄們在魏莊的村口,一共找出了十三具鬼子的屍體。其中六個是被老狗等人用大刀砍死的,一個是受了重傷無法逃走,拉響手雷自盡的。剩下另外六具,則全身死於老者和他身邊的弟兄之手。而老者和他身邊弟兄加在一起,也只有六個人,其中還有一個年齡看上去還不到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小子。
這讓紀團長對死去的老者及其手下肅然起敬,欽佩之餘,便不想再追究鐵血會不戰而潰的事情。相反,出於各方的長遠利益考慮,他還打算主動替鐵血會遮掩,將六個人的抗爭,誇張為上千人的覺醒。將抵抗者的人數,擴大了上百倍。與此同時,將敵軍的人數,也擴大了上百倍。
這是一種戰場之外的生存智慧,只有在軍中歷練多年的人才會懂。看了看自己身邊的弟兄,又看了一眼半昏迷狀態中的張松齡,老江湖紀少武笑了笑,小聲在心裡頭嘀咕,“我不會主動告訴你,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注1:組織部調查科,中統的前身,三八年後更名為中央調查統計局。
第四章 旗正飄飄 (三 上)
渾渾噩噩,張松齡聽見有人在自己耳邊不停地說話,一會兒是田青宇和韓秋,一會兒是陸明和柳晶,再一會兒是方國強和彭學文。他們不再爭吵是到底向南還是向北的問題,反正到哪兒都是為了打鬼子。彭薇薇也不再躲著他,而是眨巴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教他一起唱那首五月的鮮花。而老軍師魏丁,則還是那麼沒正形,閉著眼睛,翹著二郎腿在躺椅上聽著,彷彿所有的歌,都是晚輩孝敬給他聽的一般。。
這一覺睡得很長。當張松齡再度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大亮。陽光透過雪白的窗紙曬進來,曬得他身上暖暖的,柔柔的,一點兒也不想動彈。
那種窗紙叫做巧娘紙,以潔白透光並且兼具柔韌性而著稱。曾經在老張家貨棧很暢銷,後來隨著東洋玻璃的湧入,有錢人家都不再用窗戶紙了,而普通人家又受不了巧娘紙的高價,才漸漸失去了市場。但夏天的時候,還是有一些傳統的老住戶,喜歡買幾卷巧娘紙回去,貼在碎花窗欞上,既透氣透光,又能防蚊蟲,還有幾分懷舊的味道。
“不知道爹和大哥急成了什麼樣子?”想到了巧娘紙,張松齡就不知不覺想起了在魯城的家。當時他走得豪情萬丈,現在回想起來,卻知道自己做得太莽撞了。即便不敢跟父親和哥哥告別,至少也要在信上多寫幾個字,跟他們把北行的目的解釋得更清楚一些才是。現在可好,自己一走就音訊皆無,北平附近又打成了一鍋粥,家裡人還不知道要多擔心呢!
想著想著,他就覺得鼻子裡有些發酸,眼框子有些發熱。趕緊把姿勢調整成側臥,從被窩裡偷偷地伸出手去抹眼淚。一隻眼睛還沒等擦完,就聽頭頂上傳來“咚!”一聲巨響,緊跟著,有個大嗓門女人凶神惡煞地怒吼道:“醒了沒有?醒了就趕緊起來吃飯,別躺在那裡裝死!”
“誰裝死了?!”張松齡迅速抽了抽鼻子,不服氣地反問。轉過頭,恰看見一片壯碩的烏雲。
肩寬足有三尺開外的護士大姐將飯盆往病床前的小櫃子上一拍,豎著丹鳳眼吼道:“沒裝死你挺在床上幹什麼?全身上下總共才四道小口子,你還想躺著讓老孃餵你吃飯?!告訴你吧,門兒都沒有!”
總共才四道小口子?張松齡最高興地莫過於聽到這個訊息了,至於護士大姐的呵斥,只當做耳旁風。將被子拉開一道小縫隙,他就將頭往自己身上看。卻看見被窩裡赤條條一幅好皮囊,居然連內褲都沒有穿。
“啊!”張松齡立刻鬧了個大紅臉,雙手將被子拉起來,緊緊捂住。護士大姐卻撇了撇嘴,不屑地數落:“捂什麼捂,就跟老孃沒見過似的。你身上的傷口,全是老孃給你洗的!能看見的,早就看光了!”
“你”從沒見過如此彪悍的女人,張松齡又羞又怒,臉紅得像只大茄子。同房間的病友們卻捶打著床鋪大笑了起來,彷彿撿到了多少絕世珍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別捂,別捂,吳大姐早就看過了。再多看兩眼也不妨事!”
“笑什麼笑!”護士大姐轉過臉,用端飯的鐵盤子挨個床頭狠敲,“我叫你笑,我叫你笑。等會兒打針時,老孃就故意往你褲襠裡捅,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鬨笑聲噶然而止,傷兵們迫於吳護士的雌威,趴在床上,用被子角擋住嘴巴,一個個忍得好生辛苦。
“哼,就是犯賤!欠收拾!”吳大姐單槍匹馬力克群雄,心中得意。撇著嘴掃視四周一圈,轉過身,風風火火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