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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繃緊皮帶,勒轉項圈,又一齊掉過頭朝著剛才被拖開的通往小木屋的路。兩人使出全身力氣才把它們拉回來,可是當皮帶一鬆開,它們又一齊繞過棉花房,不顧逃犯在棉花房的陰影裡和在茂盛帶露的雜草叢中留下的明顯跡印,連蹦帶跳地奔回大路;兩個跟在後面的人被拖了五十碼遠之後,好容易才把皮帶繞在一棵小樹上將兩條狗絆住。這一次,警長倒沒踢它們。

搜尋帶來的嘈雜和驚恐,喧囂與騷動,終於慢慢平息,消失在他的聽覺之外。不出警長所料,人和警犬經過棉花房的時候,他不在裡面。他在那兒只停了夠他束緊鞋帶所需的時間:這雙厚底黑皮鞋,帶黑人氣味的黑皮鞋,看上去像是用鈍斧子劈開的鐵礦石。他俯視著這雙粗糙、拙劣、笨重、不成形狀的皮鞋,從牙縫裡冷笑了一聲。他彷彿看見自己終於被白人趕進了黑洞洞的深淵,這企圖吞沒他的深淵已經等候他三十年,現在他終於真的跨進來了,明顯的無法除去的上漲水位已經淹沒到他的腳踝。

黎明時分,天剛放亮,這灰暗靜寂的短暫時刻充滿了安寧,鳥雀嘗試著睜開眼睛。空氣吸進體內像泉水般宜人。他舒緩地深深呼吸,每吸一口氣都感到自己與周圍的灰暗交融,與靜寂合一,變得心平氣和,像從來不曾有過憤怒或絕望的體驗。“這便是我想要獲得的一切,”他想,暗暗地逐漸感到驚訝,“這就是我三十年來想得到的一切。看來整整三十年我所要求的並不太多。”

上個星期三以來,他沒有睡多少覺,現在又一個星期三來了而且已經過去,他自己還不知道。當他想到時間的時候,他彷彿覺得自己三十年來一直生活在整齊的由有名有數的日子所排列成的方隊裡,那些日子像柵欄的一根根的豎樁;然而有一天夜裡他睡去,次日醒來卻發現自己被排除到方隊之外了。上個星期五他逃跑出來,開始還按習慣努力推算著日子。有一次,他在草垛裡臥了整整一宿,醒來恰好目睹農舍甦醒的情景:天亮之前,他看見一盞黃燦燦的油燈在廚房裡亮起,接著在灰濛幽暗的天色中,他聽見斧頭緩慢劈柴的聲音,聽見動靜,男人的動靜,夾在附近牲口棚裡牲畜醒來的聲響之中。然後,他聞到炊煙的氣味,食物的味道,熱爆爆的食物,他開始反覆地喃喃自語我一直沒吃過東西自從我一直沒吃過東西自從努力回憶從星期五在傑弗生鎮的飯館裡用過晚餐以來已經多少天了;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等待,直等到該是男人吃過早飯下地幹活的時候;這時,弄清該是一週中的星期幾似乎比食物更為重要。男人終於下地去了,他從草垛裡鑽出來,走進橫空平照的淡黃色陽光,溜到廚房門口,卻根本不是來向人討吃的。他先前曾想過討食。他彷彿感到尖刻的言語在他心裡叢生,就在嘴舌後面。這時,一個瘦削的板著面孔的女人來到門口,瞧著他,他看見她眼裡充滿驚駭、恐懼和認出了他的神色,他想她認出了我。她也聽說了他聽見自己開口輕聲問道:“請問今天是星期幾?我只想知道今天是星期幾。”

“星期幾?”她的面容同他的一樣憔悴,她的身體瘦削,一副不知疲倦、迫不得已的神情。她說:“你給我滾開!今天星期二!從這兒滾開!我要叫我當家人了!”

他輕輕說了聲“謝謝”,這時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然後他拔腿便跑,記不清怎麼開跑的。他想了一會兒,他跑是因為突然記起要跑去某個地方,因此心裡沒感到有必要費事去記住跑的原因,而且開跑也不困難。事實上很容易。他感到渾身沒有重量,輕飄飄的。即使跨大步,他的腳也彷彿在輕緩地往一旁躥,心想踩這兒卻踏上那兒,地面沒有堅實感,直到他跌在地上。沒什麼東西絆著他。他莫名其妙地長癱在地上,有一陣他還相信自己仍然站著,仍在繼續跑。然而他倒下了,倒在一塊新犁過的地邊的淺溝裡,掩面伏倒在地。然後他突然說:“我想我還是爬起來的好。”他坐起身,發現墜在半天空的太陽現在竟然從相反的方向照在身上。開始他相信自己只是轉了個身而已,接著意識到已經是黃昏時刻。原來他逃跑時摔倒是在早上,儘管他彷彿覺得當時馬上就坐起了身的,可現在天已黃昏。“我睡了一覺,”他想,“睡了六個多小時。我準是不知不覺地睡著了,就是那麼回事。”

他毫不感到奇怪。時間,白晝和夜晚,早已失去規律;似乎轉瞬之間,在眼皮開合眨動之際,既可以是白晝也可以是夜晚,毫無覺察。他永遠也弄不清什麼時候他從晝到了夜,從夜到了晝;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睡過一覺而不記得曾經躺下,或者發現自己在行走而不記得曾經醒來。有時他似乎覺得,一夜睡眠——在草垛裡,在土溝邊,或在被人遺棄的屋頂下,會緊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