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傳“上海遍地是金子”,為了離開了家園,躲開日本人的飛機大炮,大夥兒都願意去上海揀金子。那些沒錢買船票的窮人,滯留在旅順碼頭,連容身之處都沒有。
公寓群的小路,終日有掃街夫清潔打掃,整得比普通人家都要乾淨。逃難的人有的實在太累了,把鋪蓋一滾,想就著溫暖的太陽在這乾淨的小道地頭睡個午覺,便有穿制服的巡警過來趕人,揮舞警棍,敲在背脊上,就是一條深深的紅印子。
於是,無依無靠的難民們便在離這不遠的大片空地上,搭建起了一個一個矮小的,潮溼的,散發腐敗氣味的木板屋。屋子,是沒有窗的,掛個草簾當門,只能弓著背進進出出,屋子裡面除了睡覺的鋪蓋便沒有別的東西。
旅順城裡;也有人沒有安身之所,是那些孱弱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他們用撿來的木條和麻繩搭一個小小的擔架,騰空擱在那些能避雨的大一點的難民屋簷下,找些或者乞討些破棉襖舊棉絮,鋪在上頭,也能當作一個避身的小小的天地。
段晴;十三歲。她的“小天地”是這旅順城中千千萬萬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子們中的一個。她的小窩兒搭在難民區的東北角。這地方雖然靠海,但還算乾淨些,是杜少龍找了很久,認定是個很妥貼的地方才安置段晴的。
睡在這“小天地”裡的段晴正發燒,身上裹著舊的棉衣,破的棉被,滿身都是棉絮,但是又處處漏風,在這冰冷的清晨,凍得她直抖。小小的臉雙頰紅彤彤,紅得有些焦,嘴唇青紫紫,紫得裂開來。眼皮半蓋半閉,好像剛剛過去的那一夜她並沒有睡實,緊緊皺著小眉頭,恍然之間渡過幾個噩夢似的,嘶啞地無力地喃喃地呼喚著“少龍哥,少龍哥。”
杜少龍;十五歲。身材結實的他頭髮亂蓬蓬炸著;跟豪豬差不多;正蹲在碼頭的一個倉庫裡升煤爐。通天的煙,燻得自己直打噴嚏。他在給這倉庫的守夜大爺熬稀粥;在火旺的煤球爐上放上小銅鍋,注了水,把黃豆碎丁兒與大米一起放在鍋內煮。
第一章 巨龍的黎明(2)
守夜人喜歡在粥裡面加個蛋花,才來兩天的杜少龍便記得在粥快要煮沸的時候敲個蛋進去,用筷子在粥裡滑兩下,心裡卻在盤算怎麼把這鍋子內的粥盤剝一點出來給段晴帶去。
幽藍的火苗在扇子下竄著。杜少龍的心裡也上著火,擔心著那個睡在海風裡發著燒的段晴,手裡的蒲扇不由得下了幾下重手去扇,掀起一陣升騰騰的火焰來。他趕緊用扇子擋著眼前的煙火,眼睛火辣辣地疼。
那一天,奉天城的初秋已經蕭瑟得像深秋了;日本鬼子卻殺進來了。
杜少龍的家起了騰騰的大火,熱氣噴灑,好像酷暑一樣炎熱。他被娘緊緊抱在懷裡,躲在隔壁到處都有碎布的“綢布店”矮櫃子中。那些拿刺刀的日本兵,在街上掃蕩。每個兵臉上都很興奮,五官糾結到一起像見到肉骨頭的狗似的。
一個矮小的,腿短得跟蘿蔔似的日本兵,滿臉還都是稚氣,但是已經帶上了淫蕩的殘忍。他衝進店裡,揪住綢布店掌櫃的年過四十的三姨太,拖拽去後院,然後就傳來鬼子野獸般的嘶吼和女人沙啞的哭嚎聲。
杜少龍氣得攥起了拳頭正要衝出去,卻被娘緊緊捂抱住。
千辛萬苦,娘帶著他擠到那艘開往旅順逃難的破木船上。船被擠得滿滿當當,到處都是愁眉苦臉的帶著大包小包行李的難民。
天空裡,六架灰色的像蝙蝠一樣可怕的日軍中島轟炸機呼嘯掠來;船上的難民急忙蹲下,抱著頭,娘把杜少龍緊緊護在自己身子下。
日本人的轟炸機陰魂不散似的,盤旋著,卑鄙地嚇唬著這船上已經流離失所的中國難民。船上靜得出奇,大家都蹲著,不叫,也不胡亂奔跑,屏息靜氣,忍受著日機的蔑視。
他們的家在東北黑土地上,剛剛發生了震驚了世界的“九一八事變”,他們不知道那些政界軍界的頭腦們如何倉皇失措,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家一夜之間就沒有了,他們有些親人也沒有了。他們舉家仍要生存,便拿著有限的行李和家當往旅順逃去,目的地是上海,拼死也要把自己的子女送去那裡。
終於;有的女人忍受不了日本轟炸機無休無止的恐嚇,開始慢慢哭泣起來。擁擠在船艙里人堆裡的杜少龍;目光裡透出仇恨,小臉鐵青盯著低空盤旋的飛機。
杜少龍的娘望著自幼沒爹的小少龍,心如刀絞。自打從山東青島逃難到東北後,母子兩人相依為命,好不容易日子有了些起色,災難就又來了。
鬼子飛機玩得膩了,航空炸彈頃刻間撲了下來,落在船的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