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呢?』嵇鶴齡近來對『洋務』很關心,所以逼視著胡雪巖問,『你
倒說個道理我聽聽。『
『第一,租界本是一片荒地,有地無人,毫無用處,現在這一亂,大家都逃到夷場去避難,人多成市,市面一繁榮,洋人的收入就多了。第二,現在兩方面都想拉攏洋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洋人樂得從中操縱。』
『怎麼個操縱法?』
『無非「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要想他幫忙,就得先跟他做生意。現在兩江總督怡大人,決定斷絕他們的貨源,我看這個辦法,維持不長的。』
接著胡雪巖講了許多夷場上與洋人有關的『奇聞異事』,這在嵇鶴齡是很好的下酒物。當然,也增長了許多見識,他覺得胡雪巖似乎也有些偏見,洋人雖刁,刁在道理上,只要佔住了理,跟洋人的交涉也並不難辦。最怕自己疑神疑鬼,或者一定要保住『天朝大國』的虛面子,洋人要聽一句切切實實的真心話,自己偏跟他推三阻囚地敷衍,那就永遠談不攏了。
不過,這番見解,究竟尚未經過印證,而且風氣所播,最好是痛罵洋人,如果說兩句持平的話,一定為衛道之士斥為不明夷夏之辨,甚之加以『認賊作父』、『漢奸』等等惡名。因此,嵇鶴齡就是對胡雪巖這樣的至交,也未便徑發議論。
話鋒一轉,又談到浙江的政局。嵇鶴齡亦認為黃宗漢的調動,只是日子遲早而已,最明顯的跡象是,黃宗漢自己亦已在作離任的準備,該他收的陋規好處,固然催得甚緊,不該他得的好處,亦伸長了手在撈。這都是打算隨時可以捲鋪蓋的模樣。
『那麼,大哥,你看何學使有沒有調浙江的希望?』胡雪巖很關切地問。
『這哪裡曉得?現在也不必去管他!』
胡雪巖很坦率地說了他所以特感關懷的原因。在這次上海的絲生意結束以後,他雖說決定了根本的宗旨,仍然以做錢莊為主,但上海這個碼頭,前程似錦,也不大肯放棄。在他的想法是,有了官場與洋場的勢力,商場的勢力才會大,如果何桂清放了浙江巡撫,以工有齡跟他過去的淵源,加上目前自己在蘇州與他一見投契的關係,這官場的勢力,將會無人可以匹敵,要做什麼生意,無論資本排程,關卡通行,亦就無往不利。
『所以我現在一定要想辦法看準風頭,好早作預備。如果何學使放到浙江,是沒有希望的事,我的場面就要收縮,抱定穩紮穩打的宗旨,倘或放到浙江是靠得住的,我還有許許多多花樣拿出來。』胡雪巖又說,『不是為此,我丟下上海、杭州許多等著料理的雜務,跑到蘇州來跟小狗子這種人打交道,不發瘋了嗎?』
這一說,嵇鶴齡自然要為他認真去想了。他點點頭,不即開口,喝著酒細細思量。
『我想有希望的。』嵇鶴齡先提了句使胡雪巖高興的結論,『現在他們乙未這一榜,聲氣相通,團結得很,外面的幾個缺,抓到了不肯輕易放手的。
江西巡撫張帝,是他們乙未的傳臚,從前穆彰阿門下的「穆門十子」之一,今年正月裡革了職,上個月馬上又推出來一個他們同榜的鄭敦謹,到河南去當巡撫。現在江浙兩撫,都是乙未,聽說江蘇的許巡撫,聖眷已衰,早有調動的訊息,如果黃巡撫再一調,一下子去了兩處要緊地盤,自然要作桑榆之計。照這樣說起來,何學使去接浙江,大有可能。再還有一層,此公亦願意自己人去接。『嵇鶴齡一面說,一面拿筷子蘸著酒寫了個』黃『字,自然是
指責宗漢。
『何以見得?』聚精會神在傾聽的胡雪巖問。
『這就跟我接雪公的海運局,是一樣的道理。』
『啊!「一語驚醒夢中人」!』胡雪巖恍然大悟,多想一想,拍案說道∶『豈止有希望,簡直十拿九穩了。』
他接著提出一套深一層的看法,黃宗漢為人陰險工心計,目前雖紅,但冤家也不少,既然在浙江巡撫任內有許多『病』,自然要顧慮到後任誰屬?
『官官相護』原是走遍天下十八省所通行的慣例,前任有什麼紕漏,後任總是儘量設法彌補。有些人緣好的官兒,鬧了虧空,甚至由上司責成後任替他設法清理,也是數見不鮮的事。只是有兩種情形例外,一種是與後任的利害發生衝突,不能不為自己打算,一種就是前後任有仇怨,恰好報復。
黃宗漢要顧慮的,前是後一種的情形。浙江巡撫雖說歸閩浙總督管轄,但總督駐福州,浙江的巡撫是名符其實的一省最高長官,倘或後任抓住他的什麼毛病,不需跟總督商量,就可以專折參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