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魁先今天讀到的這本叫《四川》的小冊子,是一個叫同盟會的組織的秘密刊物。同在這年頭,分在京城、湖南省城、四川省城的十七歲梁漱溟、毛澤東、盧魁先透過大體相同的渠道與方式,認識了一個黑頭髮黑眼珠的中國人——孫中山。只有宋慶齡要早些,早在三歲時,孫中山就從她父親懷裡抱走過她。
過了些日子,門下聲再起,盧魁先本來正捧著碗吃飯,聞聲,放了碗,急迫地拾起門下塞進的一個信封。信封上寫著“四川川劇(高腔)演員學校錄取通知書”,盧魁先看也不看,便撕開信封,從中抽出另一本小冊子《鵑聲》,小冊子中夾有一份《民報》。盧魁先知道,這也是同盟會的秘密刊物。他迫不及待地湊向窗前捧讀,這時,他看到窗外,那個上回只見到背影的黑衣大漢正穿過稅卡的清兵崗哨,還對蹺著二郎腿在稅卡中喝蓋碗茶的田徵葵大聲說笑。笑罷回頭望長滿常青藤的合川會館老牆上的小窗,揹著田徵葵默默舉起右拳,向小窗內的盧魁先致意,盧魁先不知他舉起右拳意味著什麼,但也學樣舉起右拳還禮。
不久,這位大漢——正在積極發展會員的同盟會四川支部的曾丕農,發現省城公開發行的報刊上出現了一副新面孔,此人發表的文章,對當前中國現狀及改變此現狀的見解正與同盟會不謀而合,且新穎深刻而穩健,作者署名盧思。曾丕農心想這盧思一定是四川高等師範或哪所學府的一位資深教授,便透過渠道找報社尋到“盧思”地址,一看,笑了,這盧思居然與他新近給予特別關注的那個叫盧魁先的新青年同住在合川會館。身材高長的曾丕農換了出門慣穿的一身黑衣,揣了一本新出的《四川》和一份新到的《民報》,心想一舉兩得,拜會了盧思,再拐到窄樓道上的那間小屋從門縫中給盧魁先塞進去一些新到的小冊子,說不定,同住合川川會館的盧魁先與盧思是合川縣盧姓一族人,盧思該是盧魁先的長輩。到了才知,盧思與盧魁先竟是一個人。曾丕農怎麼也搞不懂,那個在田徵葵面前血氣方剛,卻不諳世事的少年,怎麼會在短短的幾個月工夫內,搖身一變,成了如此老練的一個革命鼓吹者。一問盧思盧魁先年齡,“十七歲”,曾丕農一愣之下,默默點頭,做出一個決定。
這一年,孫中山建立的鼓吹革命、推翻滿清、建立共和的中國同盟會四川支部吸收盧魁先為會員。
“合我四川七千萬人之心為一心……”《鵑聲》文章是這樣開的頭。
“合我四川七千萬之個人而為一大團體……”盧魁先頭一回演講革命是這樣開的頭。時間是1911年,地點是省城合川會館的斗室中。聽眾只有三個,石二、劉德奎、樂大年。這些天盧魁先教這三個學生用新的解題方式解答數學應用題時,總有點心不在焉,於是便把對中國的新解告訴了學生。
頭一個反應的是劉德奎,他原地蹦起,落地時震得小樓的樓板吱嘎作響,高叫:“合我四川七千萬之個人而為一大團體!這開頭真響亮!”他指著小窗外,說:“我這就去督府衙門那斷頭臺上扯圓了場子演講,就拿小盧先生這話作開頭,保證一呼百應!”
第二個反應的是石二,其實他沒任何反應,只是推開鋪滿木床的數學作業本,悄悄起身。盧魁先發現他手捂著屁股後那柄刀埋頭衝出了門,才趕緊把他拽回屋。
“七千萬人,那要合成多大的一個團體,拿來派啥用場?”樂大年憨乎乎笑著問,他的反應比那兩個總是慢半拍。
“保路!”
“保路?”三個學生都不知這事與革命有何關係,愣望著,等著小盧先生作出全新的解釋。
要辦鐵路為的是哪一件?
怕的是外國人來佔路權。
出租股我們都甘願,
為的是要保四川鐵路權……
街頭,那一首《來日大難歌》再次唱起,唱詞卻更加明白。
“路存與存!”又有青年學生喊出口號。
“路亡與亡!”過路的成都市民一呼百應。
“路是鐵的,你我手頭寸鐵沒有,一無槍二無刀,拿啥保鐵路?”三個學生還望著與自己同齡的小盧先生。小盧先生霍然回身從床下抽出一塊木頭髮黃的木板。樂大年一看樂了:“光緒皇的牌位?他都死了三年。”
“光緒皇再死多少年,也是三歲坐龍椅的今上要祭拜的祖宗!”吹去牌位上的積塵,小盧先生笑得比樂大年還憨。
看過夏夜壩子裡螢火蟲群的人,或可聯想這一夜清總督府衙門外的景象——也是無數星星點點的熒光,只是這熒光穩穩當當等距離佈滿整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