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北方兵,恐怕就是昨天遭蔡將軍護國軍擊潰的袁世凱軍。
盧魁先從雜沓的腳步聲中,聽得咕咚一聲,是那餓殍跌落懸崖下渾濁奔湧的江水中。
士兵隊中,夾有民夫,抬著幾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貼著盧魁先面前走過。再後一抬滑竿,過時把盧魁先逼得只能踮腳後背緊貼崖壁。猛抬頭,看到滑竿上晃盪蕩坐著的軍官,一臉絡腮鬍。
“書生!你好哇,這世界真小,你我又狹路相逢!”正此時,軍官也回頭,揭了軍帽,露出光頭:“這一回,你該不會再說——我沒見過長官吧?”
盧魁先認出這人正是前年亡命時大足龍水湖邊遭遇的張鐵關。盧魁先繃著臉,默默搖頭。
張鐵關脾氣遠沒有當年在龍水湖刑場上那麼大:“沒見過我,你總不能說,連她也沒見過吧?”
後面一架滑竿抬上來,聽得女子一聲嬌喚:“我的哥,怎麼半道上停下來?”
張鐵關樂了:“他鄉遇故知哇。”
女子被抬到盧魁先近前,一抬眼:“書生?”
“你?”盧魁先看去,竟是大足刑場上見過的願為痴情漢子殉情同死的“貞女”。
“書生,你怎麼……還是個落魄書生喲?”
盧魁先自顧一身舊衫,沒話找話:“你們,也撞上了湖北熊?”
女子白一眼張鐵關:“剛敗下陣來,土匪太霸道。”
張鐵關喝道:“什麼土匪?老子的老冤家,川省一個姓熊的旅長,響應滇省蔡鍔的護國軍,打到我頭上來了!”
盧魁先強忍住冷笑:“哦。”
女子道:“書生,你就這麼走了去,要走到哪年哪月?怎麼不趕船?”
盧魁先無語。
張鐵關體己地笑道:“是不是下江、上海闖一趟,連回家的船錢都沒撈足?”
盧魁先無語。
女子嗔道:“你撈足了!我的哥,又怎麼著?”
張鐵關倒是大方:“來來來!”
他招呼前面抬箱的民夫退回,讓箱子停在女子面前,女子衝他嫣然一笑,從腰間取了鑰匙,開了鎖,再把鑰匙揣回腰間時,張鐵關早揭開箱蓋。箱中亂堆著一堆一堆金銀首飾,雅俗共存,有城裡大戶小姐穿戴的,也有鄉下富婆披掛的。張鐵關伸手抓起一筒用紙裹好的“袁大頭”,對他說:“書生,你我也算是生死之交,患難同道!”
女子見盧魁先眼皮都不抬一下,悽豔一笑道:“拿著吧。我的書生!想你我都是刑場上死過一回的人了。該記得老家有句老話——好死不如賴活?”
盧魁先抬眼望著女子身後,峽江奔湧的水流,激起一團團水霧。
“書生,你根本不願正眼瞧我!”女子紅了臉,“生逢亂世,我一個弱女子,只能這麼活著。你一個書生,又跟袁大頭賭什麼氣?”
女子掰開盧魁先握拳的雙手。盧魁先面無表情,任張鐵關將銀元塞在自己的手中。
“後會有期!”張鐵關吆喝起轎,與女子揚長而去。
三峽棧道,沿岸邊逶迤的山體而建,女子那張羞愧屈辱的臉,隨滑竿從盧魁先眼前消失。
“羞死你屋先人!”避過書生目光後,望著峽中靜水灣中自家倒影,女子嘀咕著,自己罵自己。她自己都覺得奇怪,自打從了張鐵關之後,自己好久沒這樣罵過自己了。今日為何脫口而出又自罵?她久已習慣於他人當面的恥笑,背後戳她的背脊骨,她學會了不管他人對自己作何看法,只管怎麼好活怎麼活。可是,今日狹路相逢的這個書生的眼光,卻為何讓她受不了?莫非是因為這書生當初在刑場上曾那樣關切地注視過自己?
走過這個灣,滑竿又從延伸向江中的棧道冒出頭來,女子再回頭,望著書生,他依舊呆立在原處。女子痴痴地望著盧魁先,用眼神說出心裡憋著的話:“書生,換了你是我,照樣會變成我今天這般模樣。”
“我的哥,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當年生死場上,那個敢當眾用心口堵死張鐵關槍口的女子,與眼前隨著滑竿一顛一顛跟在張鐵關身後的這女子,是一個人麼?民國二年見過她,眼下民國四年吧?
4…2=2
才兩年啊!卻為何恍若隔世?人心人面,為何恍惚到這步田地?尋路回老家,還可以問路人。尋路奔前程,還可以問自心。可是,當我苦尋一條救國救民的路時,吾國吾民怎麼恍然一變,變得令人茫茫然不知所之,恍兮惚兮如在噩夢中?
“出門撞到鬼——”盧魁先被一聲斷喝,從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