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代英之死,另有史料記載:1931年4月29日南京雨花臺,惲代英高唱《國際歌》。王震南叫他跪下,惲代英說,共產黨人是從來不下跪的。惲代英直面槍口,留下一句話:“蔣介石走袁世凱的老路,屠殺愛國青年,獻媚於帝國主義,較袁世凱有過之無不及,必將自食其果!”
有說:行刑者槍口顫抖,瞄不準這個像個學生一樣的戴深度眼鏡的“共產黨大官”,王震南換上另一行刑者。此人姓朱,射殺了惲代英。
惲代英、瞿秋白和當時的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被史家稱作“早期共產黨人”。早期共產黨人共有一個無人可及的鮮明特點:甘願為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國人、自己的主義獻出自己的生命。並因此感到無上榮光,無上幸福。所以,惲、瞿等人之死,被稱作“就義”。
這天青草壩江邊,聽到四弟帶來的訊息,盧作孚大張了嘴,又似童年失聲狀。盧子英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捧上:代英哥獄中遺詩,他的同志輾轉帶出,找到我,叫“捎給惲代英生前最看重的朋友”。盧作孚望著詩句,一字一句讀著,卻讀不出聲。詩曰:浪跡江湖數舊遊
故人生死各千秋
已拼憂患尋常事
留得豪情作楚囚
這一年,對盧作孚,對國人,都是多事之秋。當“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的歌聲在嘉陵江邊唱響時,江岸上的盧作孚家,傳來響亮的兒啼聲,生機勃勃,打破了悲痛的氛圍。盧作孚抱起自己最小的兒子,對他說:“毛弟,小毛弟,這種時候,你來到這個世界,爸爸媽媽疼你。”
“九一八”事件後,劉湘與何北衡明白了,為何早在此前兩年,盧作孚要辭去正幹得上路的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一職,迫不及待地率民生人去“東北考察”,為何考察回來立即將東北所見寫成《東北遊記》小冊子,以贈閱的方式,送給他們。顧東盛、程靜潭、寶錠、鄧華益、連雅各們明白了為何考察歸來,明明“這幾天話說得太多,把聲氣都說嘶了”,盧作孚還要從民生公司到川江各華資輪船公司船上聲嘶力竭地演講,為何每回演講都要出示從日本人的“滿蒙資源館”抄回來的那張表格。這一年後來的日子裡,盧作孚卻不再多話,只埋頭於已經開始的“一統川江”的事情,並同時在江上與岸上——以北碚為中心的小三峽峽區——幹著他的建設事業。延續個體生命的同時,為集團生命的延續——盧作孚稱由他開創的國人共同生活的實驗為“集團生活”——而奮爭。這年的9月23日,盧作孚在北碚成立了“東北問題研究會”。
五月的第二天,正在苦思首先該向哪一條外國輪船下手的盧作孚,從民生公司總經理辦公室的視窗,聽到街頭一聲童謠,當時,他怎麼也沒想到,苦尋多年的機會從天而降,送到了自己面前的辦公桌上。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該死不該死,船過柴盤子”,窗外街上,有孩子唱道。一聲接一聲,唱的孩子越來越多。盧作孚一時有些恍惚,怎麼前年坐萬流輪路經柴盤子在那塊巨礁上所見的本來是警醒過往船工的民諺,會被今天重慶的小崽兒們這麼唱起?還越唱越成調,越唱越來勁?
接下來,聽得孩子們一聲唱:“看報,看報!看萬流輪沉沒柴盤子!1932年5月1日,英國太古公司萬流輪在重慶與萬縣之間柴盤子觸礁沉沒。”
李果果跑進屋,手頭一份還帶著油墨味的報紙飛到空中:“這下子,孟子玉們的仇算是報了!”
“這下子,孟子玉們的仇就算是報了?”盧作孚質疑地盯著李果果。
“啊!萬流輪在萬縣害了這麼國人性命,可是,它自己也沒逃過幾年,沒逃出幾里地,就在萬縣上來不遠的柴盤子,陷入萬劫不復之地獄。這叫蒼天有眼!”
“李果果還要說——天助我也吧?”盧作孚不以為然地搖著頭。
這時,桌上的電話響了。
“天道好還,天助我也!”是合川舉人從合川打來的,“千噸萬流沉江底,多年沉冤得昭雪。一報還一報。天道好還。”
“人道呢?”盧作孚問。
“天作之功,人何必再多事?你還想做什麼?”
盧作孚坦誠地搖搖頭。此時,他還沒想好,自己還能做什麼。但至少有一點,無論是李果果的“蒼天有眼”,還是舉人的“天道好還”,盧作孚聽了都不入耳。偌大一樁國仇,怎麼就靠一次偶然的沉船事件便算報了?舉人與李果果,一老一少,算是能代表在報仇一事上的國人心態。而且,誰都沒意識到,自己這種心態其實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