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川大難不死,作為他的父母二老,心裡是應該高興和激動的,可是,他們仍然緊鎖著眉頭,一愁不展。兒子病情的好轉,彷彿又給他們憂傷的心裡,增添了許多的煩事。
風來嘍,雨來嘍,妖魔鬼怪都來嘍!好人該下地獄了……
大爺周老珠除了吃飯睡覺的空隙,不分白天黑夜,沿著彎曲的湖岸瘋跑。他那鬼嚎般嘶啞的叫喊聲,像一把一把帶血的鋼刀,殘酷地捅扎著周川父母那兩顆血淋淋的心。
兒子一天一夜被崮墩上的冰掩埋了整個身子,論說傷勢要比當年的大哥厲害十分。春天到來,他那傷病的身子下床來竟能笨拙地走動,是所有的微山湖人意想不到的奇蹟。隨著天氣一天天變暖,他那恢復知覺的病身子漸漸開始疼痛。
劇烈的疼痛會像十八層地獄那麼殘酷無情,會像一道一道陰森恐怖的鬼門關那麼可怕。從古代到如今,微山湖上有多少剛強的漢子在冬天裡遇難,一個個全被鬼門關攔擋在漆黑陰暗的地府裡。也有人經受幾場生死的折磨之後,偶爾從鬼門關上僥倖逃脫回來,最終又被十八層地獄折磨成了瘋子。
《脖子》九(3)
兒子雖然天生倔強,可他也是那種父母生養的肉體凡胎,能不能在這道地獄和鬼門關上闖過去呢?
周老奎夫妻作為周川的生身父母,無時不在為兒子的命運擔心!
蓮花天性勤快溫柔細心,由她來照看丈夫,公婆是一百個放心的。因為有大貓二狗遠年遺留下來的教訓,周川被劇疼折磨到極點,即使想自殺尋死,那是萬萬不可能得手的。
父母同時所擔心的是,萬一兒子忍受不住劇烈疼痛的摧殘,像大哥周老珠那樣被折磨得神經錯亂,而變成不省人事的瘋子,除了給全家人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和長久的精神摧殘之外,即使活著又和自殺死亡有什麼不同呢?
《脖子》十(1)
父母的憂愁和擔心並不是多餘的,在周川的身子恢復知覺後不久,猛然間開始發病。那刀割鋸扯般的疼痛,使他那張黑洞洞的嘴牙齒緊咬,扭曲的嘴角,流出兩道烏色的血跡。一開始他強忍痛苦的呻吟,和後來忍受不住疼痛而放縱的哀嚎,全村人聽了之後,都陷入在一種死亡的恐怖中。
劇痛像一條漸漸勒緊的鎖鏈,把他那原本高大魁梧的身子骨,勒索成一個圓滾滾瑟瑟發抖的肉團。他那一雙雞爪般發黑的手,一把下去,在身子下結實的葦蓆上,撕出兩個鍋蓋大的窟窿。他就像剛吃下去一種瘋藥,猛地從床上爬起來竄出門外,雙手變得像鐵鉗樣兇惡有力,在院子一角那棵大梧桐樹上,咯吱吱抓出了十道深深的指印。在這之前,周川從來沒有學過拳腳,可他卻顯露出一招武術大師驚人的功夫!他那張原本英武的面孔,像濃厚的烏雲那麼黑暗,陰森森扭曲得醜陋不堪。往日裡那雙明亮的眼睛,此刻閃耀著鬼火般陰森的目光,讓人看了心驚膽戰!
在後來的許多年月裡,每逢想起周川當時所經受的痛苦和折磨,父母和妻子仍然為他感到揪心般的難受。誰見過冬天荒野裡凍壞的芋頭和蘿蔔嗎?別看冬天裡硬棒棒的,一到暖和天嚼不爛煮不熟不說,還變得軟不拉幾,像沒有筋骨的麵條子似的。它們的身子被春暖的天氣扭曲得皺紋斑斑,掐開腐爛的皮,體內就會咕咕往外流一種粘水!
周川一天一夜和冰凍在一起,那情形就像冷庫裡存放的魚,肌肉被寒冷所破壞,血液被寒冷所凝固。如果不脫胎換骨,他是無法活下去的。
他三天一小疼,五天一大疼,迴圈輪轉。兒子最終是死亡還是瘋癲?命運到底對他作出如何的安排,父母二老每時每刻都陷入在撕心裂肺的深淵裡。凍傷和其它的疾病不同,除非神仙配製的靈丹妙藥,人世間的任何藥物,都無法減輕他身上的疼痛。
隨著兒子一天比一天痛苦,兩位老人那將要失去兒子的悲悽哭聲,常常把全村好心的人們從睡夢裡攪醒。
原本美麗出眾心地善良的蓮花,卻不合時宜不知憂愁地一天天打扮著自己。她那蓮花的名字,而被崇敬她的人們又多加了一個“白”字,女人的那種美麗那種風騷,是可想而知的。她又重新穿起了她和周川剛結婚時候的漂亮新衣,翻騰出了出嫁那天曾經抹過的唇膏和擦過的紅胭脂,還把微山湖的新媳婦剛時興的二搭毛子頭,梳理得光亮光亮的,一副又要出嫁的鮮嫩樣子。!
蓮花掌握著周川一天天劇疼的規律,這一天在他又要開始劇疼之前,她把她的房門咣一下關了個嚴實。就打那天起,周川的悽慘哀嚎,頓時變成了粗粗的喘息。蓮花好像在替丈夫分擔著好多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