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猶如一條被山樣重的車轅壓住屁股而野性未改的野牛,無法顧及傷痛,為了求生,還在拼死地向前掙扎竄動著。
眼看小船離最近的崮墩不到兩篙的距離,幾個狡猾的浪頭趁虛而入,狂暴的湖水以千鈞之勢力壓小船,船頭嗚咽一聲,絕望地一頭栽進湖底。
老天爺似乎把人世間的英武、膽量和勇敢,統統慷慨地賦予給了周川。只有在這種生與死最關鍵的時候,人們送給他的“二桿子”雅號,才真正有了實際的意義!在他的面前和眼裡,根本沒有什麼艱難險阻,猖獗的死神,休想讓他膽怯地眨一下眼睛!
周川似乎知道必定會出現一種慘敗的局面,心裡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順勢把竹篙朝灌滿湖水的船艙裡用力一搗,兩腳猛踏一下欲沉的船板,藉助風浪的衝撞力,身子一躍而起騰向半空。筆直的五米竹篙,經不住他那身重力沉的重壓,啪一聲斷了,猛然撲來的一股怪風,像卷棉團似的,把他狠狠地丟擲去老遠。
《脖子》八(3)
周川驟然間失去了全部記憶,整個大腦混混沌沌一片空白,是滾?是爬?還是臨死前一種強烈的求生慾望,終於使他出現了驚人的奇蹟?後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麼爬到崮墩上去的……
當週川爬行到崮墩的避風處,這時候他才知道,全身著水的衣裳,已經凍成了堅硬的鐵甲,每往前一步都能靠兩隻手爬行。他孤零零地躺在那裡,專注地聽著波浪和狂風在他身後喧囂。他仰臉望著越來越濃的夜幕,夜幕像一個繫好的繩釦漸漸勒索著,一點一點裹緊了他那被鐵甲鎖緊的身子。
他眼睜睜看著猖獗的死神悠閒地朝他走過來。死神是一個彪型的大漢,一臉黑黑的絡腮鬍子,它公事公辦把一副沉重的鎖鏈套在周川的脖子上,畢恭畢敬地用協商和哄勸的口吻對他說話,說它要帶他到一個幽黑幽黑很遠很遠的極樂世界裡去。
《脖子》九(1)
第二天息了風的傍晚,周老奎帶著妻子兒媳快嘴二哥和楊家巖一大幫子人,架著十幾條小船,浩浩蕩蕩來湖上尋找周川的屍體。
微山湖上一溜十多個土崮墩,在特大風浪的摧殘之下,寒流的巨手把它們裝點成一個一個光禿禿陰冷冷的冰山。親人們找遍了湖面上所有的崮墩,始終不見周川的影子。除了蓮花一個人之外,所有人都認為他的屍體已經被風浪葬身大湖,餵了兇惡的烏魚和吃人的鯰魚。
蓮花流淌著兩道悲傷的淚水,張開兩手攔住悲苦交加的公婆,攔住那些失望後準備回家的人們。她堅信地哭喊著說周川並沒有死,如果他真的狠心死了,一定會託夢給她的。她蓮花了解周川的為人,他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絕不會忍心扔下他所愛的女人甩手就走的。咱們還要再仔細地找一找,最好把崮墩上每一個巴掌大的地方都看個遍。
在蓮花接連摔了幾個跟頭,艱難地登上週川遇險的崮墩時,憑著她做妻子的敏銳感覺,斷定周川就在離她不遠的去處。她驚喜地發現周川被凍在薄冰的下邊,兩個鼻孔散發出的微微熱氣,在臉前的薄冰上暖化出兩個銅錢大的空隙。
父親他們把周川從薄薄的冰下扒拉出來,發現他的心臟還在輕輕地搏動,微弱的喘息猶如遊絲。
周川之所以長時間沒有被凍死,除了他預先用塑膠布護好心口之外,還得力於躺在一個凹下去的掩體裡。他躺在崮墩上手無寸鐵,看來那個掩體是他用扭動的身子自然拱出來的。用楊家巖書記從書本上學來的洋話說,人一旦有了一種強烈的求生慾望,自身所迸發出來的極限力量,那是驚人和無窮的。
後來快嘴二嫂說話毫不客氣,她說周川之所以能活下來,關鍵的問題是他心裡一直想著年輕漂亮的妻子,想著他腿襠裡的嘎子和蓮花襠裡的東西,一道拼死累活激動的日子。蓮花聽了之後臉羞得通紅通紅,氣急敗壞地罵二嫂花心下流,是個髒心爛肺該死的騷婆子!
快嘴二嫂雖然說話下流荒唐,卻也不乏她的道理。如果不是那美麗出眾的蓮花,而換了另外一個女人,後來周川十有###是會送命的,起碼要被病魔和劇疼折磨得神經錯亂,變成一個像大爺那樣生不如死的瘋子。
僅能微微喘息不省人事的周川,回家來被父母用井裡的溫水暖化全身的冰凌,然後才為他脫光身子。所有在場的人們見此悽慘光景,咧歪著嘴巴驚駭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除了巴掌大的胸口和腿襠之外,從頭頂到腳板,他的整個身子凍成了黑色,直挺挺地躺在那裡,就像一條被漁人捕捉來的大烏魚。
父母抹著眼淚失望地說,周川難逃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