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長清,夜黑如墨。
她拖長了袖子攥在手心裡,低著頭往前走,走著走著,漸漸地橋面上下起雨來,夏末已過就是秋落了,雨水一絲一絲,如同她的眼淚,緩緩地流淌,在寂清的夜裡冷冷響起,她的記憶裡有些什麼地方在這蕭瑟的黑夜裡緩緩甦醒,變得柔軟,那是一個人模糊的側臉,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那個人,就如沒有人能解釋這世間上到底為什麼要有愛情一樣。
她走到那次暈倒的橋板上,湖上泛著粼粼黑色的光亮,那麼黑,那麼亮,就好像一個人的一雙眼睛,引誘著你跌落下去。周圍是群山,是人家,是濃墨重彩的陰影,演繹成一場暗潮洶湧的愛戀。
湖上的水波一波一波的輕輕搖晃著,水聲輕響,像是醉了一般,醉了的女人淚眼婆娑的低訴,訴說著那個良人薄倖負佳期,訴說著那一年往事不堪提,訴說著心底思念如江上水起長落,永不停歇……
天上微微瀉下來一些乳白色的光芒,你知道麼,那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子最卑微的匍匐,最可憐的等待。
遠處隱約有著煙火人家平凡卻真實的聲響,打鼾聲、夜裡翻身的聲音,耳鬢廝磨的嬌羞聲。門外拴著的大黃狗還在拼命地一聲一聲地狂吠著,菜園裡的蔬果緩緩睜開眼,燭火微搖,人世亦遠亦近……
她獨坐在那滑溼黏膩的橋板上,橋上只一人,雨水落在她幼小如女童般的身體裡,就好像正在澆灌一朵花。她的眼睛睜不開了,臉上淋得都是雨水,一條一條刮花了她的臉,她似一條魚似的拼命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她的眼淚混在雨裡,又滴答滴答落在橋板上,流進了湖水裡。
兔死狐悲,她在餘晚晴的悽惻中目睹了愛情的鮮血淋淋,她第一個次那麼想念那個人,她第一次突然漸漸地彷彿能記起那個人的眉眼來了,她想自己活過來一次也許就是這一世可以看看他。
她的髮絲微微低垂在耳際,螓首微低,眸色微寒。
“你怎麼在這裡淋雨?”突然他手中執一把青傘踏著橋板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走過來,言語輕柔。
“是你?”梁灼回過頭一把抓住他,失聲喊道,眼裡都是淚水,墨池,我等了你這麼久,你還在不在這世上?你還活著嗎?你還記不記得我?
江闊雲低,風雨更婆娑,可是即使這雨水如此濃,她也認得他,他不是墨池,他只是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少年,是她的哥哥。
“怎麼不打傘?”他的衣衫邊角被梁灼死死抓在手裡,微微一怔,看著她,淡淡道。這樣的語氣不似關心,也不似不關心。就像這雨水,自然而然的下著罷了。
“我從來不打傘”她看這個少年的眼睛,忽然覺得心中的痛需要一個爆發口,她直直地仰首看著他,看著這個挺拔的少年在暮雨中高大到不可侵犯的巨大身影,驕傲道,“因為我不需要打傘。”
“因為有人會為你打傘……”他眼眸清涼,俯下身,伸手拉起她,語氣輕軟的就好像在哄著一個孩子,一個不懂事一個任性的孩子,他說,“那麼,我替你打。”
她站起來,盯著他暈溼了的衣衫,顏色漸深,她看見他的指節上淋著雨水,雨珠沿著他清涼的指腹滴下來,一滴一滴,如同天上的甘露。她看著他的髮絲也微微溼了……
她看著,現在他和自己一樣了,一樣了。她的眼睛宛若滿江黑沉沉的湖水,盯著他,盯著他波瀾不驚的眼睛裡微微有些失措,突然撲過去緊緊地抱著他,扯住他衣服的邊角大哭起來。
她哭著,他的衣服成了她的破布條。
她說,哥哥,你知道麼,我不僅僅只有五歲,我其實已經很大了,我叫梁灼,是樑子雄的女兒,我曾經住在這個槐安城裡,我的父王疼我,比任何人都疼我。她問,哥哥,你知不知道……
她絮絮叨叨說,清鼻涕擦在他的衣服上,她的手指凍得冰涼,他的身體溫暖。雨水如注,越來越急,一點一點、一陣一陣洋洋灑灑落在江面上,竟似一場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一隻手,不打傘的那隻手,輕輕地將手搭在她小小的腦袋上,沒有撫摸,也沒有任何話語。
周圍安靜下來,夜色濃稠。水珠濺進湖裡,
撲通、
撲通、
撲通撲通,
越來越急,
撲撲撲、
撲撲撲撲……
雨水還在下,就好像這世界即刻便要淹沒了一樣,他依舊努力撐著那把早已遮不住任何雨水的青傘,身體直立,宛若一棵樹,一棵長了千年的樹,一棵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