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夫人,原是已故參知政事薛奎的女兒。能做到參知政事,家,通常總小不了。薛氏一門,為官作宦的也很有一些人。有個薛良孺,是歐陽修夫人的叔伯兄弟,地道近親。他原是個渾人,又仗著前有伯父,後有堂姐父,兩大參知政事共撐一把大傘,還會怕誰?平時做官,就有些為非作歹;交結的人,大抵也都是些酒肉朋友。有人出了五千兩銀子,他就薦那人做了縣令。既是掏錢買官,人家圖的什麼?首先得將買官的錢賺回來,好不蝕本;其次,得再撈上一筆,才叫物有所值,有些甜頭。三年一任,地盤又不大,相比之下,這目標就很不小了,只能抓緊時間不擇手段。一來二去,就出事了。保舉是要連坐的,何況後面還有五千兩銀子的交關!
薛良孺十萬火急趕到京城,先找堂姐求情。薛夫人皺著眉道:“你姐夫為人,你還不知道?要他說話,怕難!”
良孺說:“姐夫要是不說話,我就死定了!好歹求姐姐替我在姐夫面前說句話兒!”說著,又搗蒜似的叩頭,鼻涕眼淚也都下來了。
薛夫人何曾見過這個?一個大男人,還是五六品的官兒!只得皺著眉道:“唉,真是作孽呀,早幹什麼去了呢?”
良孺突然靈機一動,說:“姐,不瞞您說,我是叫人給害的。說起來,與姐夫也有些關係!”
薛夫人摸不著頭腦:“怎麼與你姐夫有關,是他叫你做的?”
良孺說:“這倒不是。您知道,姐夫得罪的人太多了。人家看我是他內弟,這才下手害我的,往死裡整我!”
這麼著,薛夫人更不能不管了。歐陽修早知道底細,只吩咐夫人:“這事你不要管。官是肯定保不住的了。能全身而退,他就萬幸了!”
夫人將信將疑:“相公不要嚇我!良孺還說是因為你得罪人太多,人家才下死勁整他!”
歐陽修微微一笑:“嚇你?你知道人家叫良孺什麼?”
“叫什麼?”夫人問。
“叫飛天蜈蚣。”歐陽修說。
“怎麼起了這麼個古怪名字?”夫人無法想像。
“無非說他鑽天覓縫,什麼都敢咬上一口罷了!不管怎樣,能有這種名聲,總是非同小可!我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嗎?不相干的我都幫過不少忙,何況還是自己的兄弟?這忙實在沒法兒幫!”
夫人知道非同小可,不說話了。薛良孺丟了官,一抹到底,回京城當了寓公,心裡與歐陽修,已經結上了疙瘩:恨他不為自己說話。其實呢,要不是有人說話,他那麼多事情,豈止於丟官!可他原本是個渾人,自然根本想不到這些。
神宗接位,大赦天下。像他這種貪汙納賄的割職官員,本來不在赦宥之列,可他使出渾身解數,買通上下一應官員,將案底做輕,居然也堂而皇之地列在被赦免的名單中了。中書還有最後一關。過了這一關,他就可以復職了。
為了萬無一失,他直接找了歐陽修:“姐夫,我什麼手續都辦好了,就差中書這一關了。我知道您耿直無私,也不想為難您。只求您不說話,好歹我就過去了。”他雖是個渾人,官場的交關還是多少有些門兒清的。歐陽修坐在中書,就是一份人情,根本不用說話,誰都不好駁他的面子!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參政大人的內弟?笑話!不說平常,打通關節的時候,這招牌也早被自己用了一溜夠,誰不明白?怕只怕這位姐夫撇清,突然來那麼一兩句,那可一切都完了!所以,他這幾句,倒也不是沒話找話。
歐陽修卻說:“良孺,你我都是過來人了,這官場的飯實在不好吃呵!能全身而退就是萬幸,你還那麼痴迷?”
良孺聽了直肝顫:這老小子難道又要發牛性兒?心裡害怕,嘴裡卻應付道:“姐夫這話一點不錯。經過這一場,我也心冷了。正如您說的,能全身而退才好呵!我這樣下去,算個什麼?我一定要名正言順地下去,要功成身退!我要重新做給人家看:我薛良孺不是那種夾膿夾血的人,我是個清清白白的好官兒!”
這話也叫歐陽修肝顫!在他看來,良孺的這一番誓言,不啻就是一篇發恨重新為非作歹的宣言!他本來打算保持沉默,這一下,再不敢裝傻了。他不好當面說破,只得含糊安慰良孺:“無官一身輕。早丟官,早解脫。烏紗一戴,再遇些事情,想有好收場,可就難了!”
良孺一聽,這不是要壞事嗎?心裡雖想痛痛快快罵他一頓,不敢;再說下去,又怕漏了嘴。只好打住,忐忑不安地走了。
他害怕的事到底來了:赦免的人裡沒有他!提供訊息的人說,中書裡頭沒人有意見,是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