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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部分

感情狂濤鋪天蓋地,直瀉下來。他的思緒,也就更奔放,更激越,更不知所已了。但這一切,漸漸又復歸於平靜了:只有無邊的洋麵,在紅日藍天之下安詳地呼吸,款款地徜徉。安石吁了一口氣,提筆寫下標題:《本朝百年無事札子》。接著,是一段緣起。掭筆的時候,瞅著筆硯又沉思了片刻,終於秉筆疾書了:

伏惟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偽,指揮付託,必盡其才;變置施設,必當其務。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捍夷狄,內以平中國。於是,除苛賦,止虐刑,廢強橫之藩鎮,誅貪殘之官吏,躬以簡儉為天下先。其於出政發令之間,一以###元元為事。太宗承之以聰武;真宗守之以謙仁;以至仁宗、英宗,無有逸德。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

仁宗在位,歷年最久。臣於時實備從官,施為本末,臣所親見。嘗試為陛下陳其一二,而陛下詳擇其可,亦足以申鑑於方今。

伏惟仁宗之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於自然;而忠恕誠愨,終始如一。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夷狄,而終不忍加兵。刑平而公,賞重而信。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因任眾人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蓋監司之吏,以至州縣,無敢暴虐殘酷,擅有調發,以傷百姓。自夏人順服,蠻夷遂無大變。邊人父子夫婦得免於兵死,而中國之人安逸蕃息,以至今日者,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寧屈己棄財於夷狄,而不忍加兵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敢強橫犯法,其自重慎,或甚於閭巷之間,此刑平而公之效也。募天下驍雄橫猾以為兵,幾至百萬,非有良將以御之,而謀變者輒敗;聚天下財物,雖有文籍,委以府史,非有能吏以鉤考,而欺盜者輒發;凶年饑歲,流者填道,死者相枕,而寇攘者輒得,此賞重而信之效也。大臣貴戚,左右近習,莫能大擅威福,廣私貨賂,一有奸慝,隨輒上聞;貪邪橫猾,雖間或見用,未嘗得久,此納用諫官御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之效也。自縣令京官以至監司臺閣,升擢之任,雖不皆得人,然一時之所謂才士,亦罕蔽塞而不見收舉者,此因任眾人之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之效也。升遐之日,天下號慟,如喪考妣,此寬仁恭儉,出於自然,忠恕誠愨,終始如一之效也。

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議。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間;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歷敘朝廷之位,而無官司課試之方。監司無檢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遊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於徭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於疲老,而未嘗申飭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場之權。宿衛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於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憂勤而國不強。賴非夷狄昌熾之時,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蓋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忠恕誠愨,此其所以獲天助也!

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質,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恃,知人事之不可怠終,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臣不敢輒廢將明之義,而苟逃諱忌之誅。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則天下之福也。

取進止。

寫完最後一個字,安石擱下筆,伸了伸胳膊,交叉著按了按五指。叫他奇怪的是,除了自己骨骼的脆響,似乎還聽到一聲嘆息;嘆息之外,還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安石抬頭四下一瞅,只見夫人閃著淚花坐在燈影裡,鬢邊一簇像是束白花。

“夫人?你什麼時候來的?”安石問道,好像她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端桂圓湯過來根本就沒走!”夫人說。

“那你早就來了,也不說一聲?” 安石這才想起吃桂圓的一幕,埋怨說。

夫人悽然一笑:“不嘔出血來你是不會罷手的,怎麼好呵!”

“唉,皇上誠心求治,是個大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