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哪兒,屋簷下,草垛裡,牛棚馬圈,什麼地方都睡過。睡得最多的,還是城隍廟,一來有房子,可以遮風避雨;二來,城隍廟裡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廟祝,從不轟她,有時還能接濟她一點兒吃的。
這瘋婆子也有幾處可怪的地方。一是,不論她看上去怎麼骯髒,那一雙眸子總是又清又亮,像一潭山泉,配上細長的眉毛,長長的睫毛,一瞥之下,總叫人猛一激靈,難以忘懷。再一打量,骯髒儘管骯髒,可臉型身材,及汙垢下偶然閃現的白皙的膚色,處處都告訴人,這瘋婆子發病之前一準是個秀色可餐的美人兒!
二是,她總喜歡在知州衙門前轉悠。有幾次甚至還想闖進去,只是叫守門的衙役攔住了:“滾,瘋婆娘!也不睜眼瞧瞧,這是你討飯的地方嗎?”
“我不討飯,我要告狀。”瘋婆子說。
“告狀?嘿,你們快來看,這瘋婆子說要告狀,嘿!”守門的衙役扯開嗓子就嚷。
看熱鬧的多半嘴損,一上來就七嘴八舌調侃開了:“告什麼?有人強姦你嗎?”
“她?送人也不要,還強姦呢!除非你願?”
“你還真別說,這瘋婆子還真不醜!瞧她那雙眼睛,比得了何仙姑!”
“那你帶她去做老婆吧!”
瘋婆子似乎明白他們不是好話,眼裡閃著淚花兒溜了,等到一陣狂笑騰空,她就猛跑起來了。
接下來,她開始對老爺出巡的喝道聲與鑼聲特別敏感,不管在哪兒,只要一聽到喝道或鑼聲,她都會掙命朝前狂奔,要是趕上,她又總會拼命擠過人群,擠進前呼後擁的衙役隊伍裡。
衙役們當頭一陣棒喝:“又是這瘋婆子,找死呵?滾!”叉起她扔到一邊去了。
如果動靜大了,驚動了轎子裡的老爺,他會掀開轎簾,露出頭來問上一句:“怎麼了?”衙役們答道:“沒什麼,老爺!一個瘋婆子擋道,已經趕走了。”老爺就會縮了頭,繼續趕路了。
這樣的事有過幾次之後,潭州知州王罕再不縮頭了。聽說她要告狀,就吩咐衙役:“將這瘋婆娘帶回衙門。”
衙役們一個勁兒地勸阻:“老爺,她是個出了名的瘋子,長沙城裡誰都知道!”
“瘋不瘋,且帶回去再說。不要難為她!”
衙役們個個暗笑:老爺今兒也瘋了,帶個瘋婆子回去發瘋?可笑歸笑,老爺的命令還是要執行的。瘋婆子,好歹被帶上了大堂。
瘋婆子一上大堂就清白起來,一個勁兒地趴在地上磕頭,口中喊道:“青天大老爺替民女做主,青天大老爺替民女做主!”
衙役們這才看出來,瘋婆子敢情不瘋?可能真有冤情,瘋是裝出來給人瞧的?
王罕道:“你有什麼冤屈,只管慢慢兒說清楚,本大人一定為你做主。”
原來,瘋婆娘是衡山縣人,孃家姓張,嫁給本縣楊姓為婦。孃家雖然窮苦,夫家卻頗有田地,小夫妻倆倒也恩愛。無奈楊張氏命薄,進門不久,公婆就先後辭世了,過了三五年,丈夫又一病不起。熬了半年,連個子嗣也沒留下,也蹬腿去了。楊張氏年紀輕輕一個寡婦,守著偌大一個家業,誰不眼紅!
楊姓五服之內已經沒人了,只在五服之外還有幾個一向不大走動的遠房本家。這幾個遠房本家變著法兒要楊張氏改嫁,有關係的本姓、外姓介紹了一大串。關心楊張氏後半生幸福是假,想撈她那一份田地家產是真。可一來楊張氏夫妻情篤,不忍心改嫁他人;二來,也捨不得丟下這一份家產。窮家碧玉,財產看得重,守著一輩子吃喝不盡的產業,說什麼也捨不得一甩手丟了。所以,任你說得天花亂墜,楊張氏就是不願離門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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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遺事 第十四回(2)
楊姓的族長火了。一怒之下,將楊張氏報了絕戶:“既然咱們一點兒光沾不著,索性誰也甭想得好處!”絕戶的財產都要充公,楊張氏也得掃地出門,再沒有比這一招更絕的了。
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麼能在一夜之間變成毫不相干的外人呢?這就是手段了。人證物證找了一大列,還有畫押文書:楊張氏由明媒正娶的妻子,變成花錢買來的無足輕重的婢女,是否同居,不敢斷言。即便同居,身份也還是婢女,關係不大。還有一個最有力的反證:真要是明媒正娶的妻室,怎麼這麼多年沒有子女?
審問完畢,縣官拍著驚堂木喝問族長:“大膽刁民,我把話最後再說一遍:妄告絕戶,是打板子砍頭的勾當,你們可要把握好了!到時候,不要怪本老爺沒把話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