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他一進門,我們幾個男生就說:“書——”,張大帥白了我們一眼,說:“教材——120頁”。過了幾天,張大帥一進門,我們便說:“教材——”,張大帥這回連看也沒看我們,說:“課本——139頁”,於是大家無不佩服。張大帥講課之外,喜歡以一種非常含蓄的方法炫耀自己。他經常慢條斯理地說市裡省裡請他開會,“我呀,不願意去。可是電話打到學校,又打到家裡,不去實在不行。”他還時而講個小故事,比如說某一天,他觀雲識天氣,認為要下雨,別人都認為不會下,“整個一下午,也沒下。”張大帥說到這裡,停頓了片刻,大家以為他這次是真的謙虛。張大帥接著緩緩說道:“到了晚上,下了。”故事到此結束,韻味無窮。我用老魁講作文的術語評價說:“真是鳳頭、豬肚、豹尾!”老師們往往有些小毛病,被學生看在眼裡記在心上。比如老魁來上課,走到門口時,躲在門後把煙掐掉。老滕每次理髮,腦袋上都深一塊,淺一塊,跟狗啃的似的。歷史老師講課前總要故做輕鬆地說幾句題外話來掩飾緊張,他用手指不斷地捏著粉筆頭,下課後滿講臺都是碎粉筆末。生物老師不知為什麼特別愛講大腸桿菌,一有機會便扯上幾句,因此外號叫“大腸桿菌”。化學老師有個口頭禪叫“相應地”,一節課要說上幾十次,“把桌子相應地搬過來”,“把儀器相應地送回去”,“大家相應地做一做”,“課後相應地來找我”……這些甚至被我們給記到了《班務日誌》上。《班務日誌》是教導處每週要檢查的。有一次我們記了老滕剃頭的內容,教導主任批閱道:“今後這類事件最好不記。”最讓人記不勝記的要數政治老師。這位老頭跟張大帥一樣,也是著名的特級教師,講課精練有條理,善於出題和押題,而且很喜歡我們十三棍僧。他一口南方普通話,把“互相聯絡,互相排斥”說成“五香聯絡,五香排斥”,因此外號叫“五香聯絡”。五香聯絡上課時毛病甚多,據我們認真討論,主要有提褲子、挖鼻孔、掏耳朵、閉眼睛和看窗外五種。這五大毛病出現的頻率極高,而且動作幅度大,持續時間長,比如他可以閉著眼睛講完運動和靜止的辯證關係,看著窗外講完帝國主義的根本矛盾。有一天,我們決定用畫“正”字的辦法詳細統計一下五香聯絡的各項資料,課前做了分工:我負責閉眼睛,肖麟負責看窗外,鄭麻子負責掏耳朵,王老善負責挖鼻孔,張欣負責提褲子。周圍的女生聽見了,都興奮地憋著笑,等著看熱鬧。剛剛分配完任務,上課鈴響,五香聯絡進來了。大家急忙起立。還沒等喊“老師好”,只見五香聯絡兩臂一垂,就提了一下褲子。張欣一見,趕緊彎腰畫了一個橫槓,周圍同學都忍俊不禁。五香聯絡說:“站好了,不要笑,上課要嚴肅。”統計結果,我共有五個“正”字,高居榜首。這些可愛的老師使我很早就認識到,做人首先須有德有才,大節無虧,小節上則不妨任其自然,寧俗而勿偽。要經得起別人的“不敬”,才能配得上別人的“敬”。
五、畫展與晚會
一次期中考試結束,外面下著雨,教室裡只剩下十二棍僧。我們忽發奇想,要舉辦一個畫展。說幹就幹,從講臺裡拿出一大疊白紙,每人一張,開始“創作”。我從小就美術不好,圖畫課唯一一次得了lOO分,是因為畫了天安門,還在下面寫了一句“我愛北京天安門”。這時我想起偉大領袖毛主席也是美術不好,他有一次圖畫課上畫了一個豎杆,旁邊畫了一個圓,題名曰“半壁見海日”,也是以奇妙的想象力點石成金,化腐朽為神奇。我何不依樣畫葫蘆呢?我索性什麼也不畫,一張白紙,在角上題了兩個字:“大雪”,讓人想象其雪之大,掩蓋了整個世界。其他棍僧也“各村有各村的高招”,張欣畫的是樹上懸掛著上吊繩,一個人正要自尋短見。田風畫的是江青在喊叫,頗有點馬蒂斯的風格。劉鐵軍在紙上踩了兩鞋印,取名“人生之路”。老倪好像畫的是蛇或鮮魚與小孩和平共處。王老善是請別人代的筆。其他人畫的什麼記不清了。反正那些畫如果儲存到今天,一定會被認做中國現代派和後現代派美術的先驅。我們完全是出於一種純粹的藝術衝動,毫無功利目的,毫無藝術束縛地遊戲一場。畫完之後,就貼在後面的板報上,無非是圖得一樂。
次日早自習,老魁進來,抬頭一看,頓時面色鐵青。他厲聲查問是誰畫的,命令坐在後面的周大背心把畫取下,送往“當局”審查。當局極為震動,集中了一批教師去分析作品的思想涵義,結果誰也看不懂,只覺得此事十分嚴重,很可能是一起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挑釁進攻。我們被叫去逐個交代作品主題和創作動機。我很快過了關。張欣把上吊繩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