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頭猛終於遇到了兩回挫折。一次是栽在老魁手裡。原來頭猛十分得意於自己的本事,居然在作文裡誇讚自己“每天都能向老師們不恥下問”,這下可叫老魁抓住了把柄。老魁語文課的最大特點就是善於在一細小枝節上無窮拓展。碧野的《天山景物記》,第一自然段有“橫亙”一詞,老魁每次都能把這個“橫亙”講上整整一節課,所以他以前的外號叫“橫亙”。橫亙老魁捏著頭猛的作文,一遍遍講著什麼叫“下”,什麼叫“恥”,然後問頭猛“向老師提問能叫下問嗎?”頭猛說:“不能。”橫亙老魁追問:“為什麼呢?”頭猛說:“因為老師是上,不是下。”橫亙老魁再問:“為什麼呢?”頭猛說:“因為老師比學生歲數大。”橫亙老魁又問:“為什麼呢?”頭猛說:“因為他是老師,所以歲數大……”頭猛終於被問得語無倫次,從此不再迫害老魁。第二次是頭猛向我請教一道立體幾何。我因為在批林批孔時得知我的老祖宗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從此銘記在心,對待大多數女生常常冷言惡語,授受不親,這時便簡單地告訴她說:“引一條輔助線就行了。”頭猛隨即就來個“為什麼呢?”,我說:“因為有的人離了輔助線就不能活,就跟榆木疙瘩差不多。”頭猛聽了滿臉通紅,但仍裝著沒聽懂的樣子,歪著小辮兒說:“謝謝你。”從此頭猛雖然還來問過我,但態度格外謙卑,不敢再問“為什麼”了。
頭猛除了猛於提問,在其他方面也生冷不忌。打排球時,她不但拳打腳踢,而且頭球也相當猛烈,兩條小辮兒飛舞著,好像在練習神鞭。發球時經常胳膊一掄,球就不見了,原來從腦後飛到牆外。一天自習時,她站到講臺前的籃球上,籃球一滾,她摔了個五體投地。爬起來,她擰著眉毛又上去了,結果第二次摔得更重,只見她咬著牙挪回了座位。全體男生竊笑之餘不禁微微佩服。頭猛確實有一股“欲與男生試比高”的勁頭。最後一學期,不少同學都比誰回家最晚,獲勝者往往要堅持到半夜。女生當然比不過男生,頭猛也不例外。但頭猛竟然把她哥哥帶來保駕,大有問鼎之勢。我和肖麟便慫恿老倪去揍她哥哥一頓,老倪不敢,但總算把頭猛兄妹嚇走了。後來,頭猛一直和我們男生保持著比較友好的關係,在北京讀完大學後,回到哈爾濱走進了金色盾牌的行列,她的“頭猛”特長真正得到了發揮。
“二猛”也是我們班一絕。她坐在第一排中間,提問的頻率和強度僅次於頭猛,所以屈居二猛之席。但她另有一個絕招,即上課時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師,彷彿在她的眼睛和老師之間引了一條活動的輔助線,並且隨著老師的一舉一動頻頻點頭。因此她一開始的外號叫“頻頻點頭”。老師講課都希望學生有積極熱情的反應,但是有的學生沒聽懂,有的聽懂了在思考,還有我和肖鱗這樣的“不聽而懂”之輩,所以二猛的頻頻點頭給了老師極大的滿足和信心,老師們都愛叫二猛發言,特別是在頭猛舉手的時候。數學老師老膝最喜歡二猛,老膝是個樸實樂觀的山東大漢,看不透二猛的伎倆,經常隨著二猛的點頭節奏來掌握上課進度。只要二猛點頭,他就往下講,根本不管其他人聽懂沒聽懂。講到酣暢之處,老滕對著二猛一個人比手劃腳,滔滔不絕,二猛拼命點頭,滿面虔誠,別的同學不是氣得咬牙切齒,就是樂得手腳亂顫,只有頭猛始終舉著那不屈的手,兩條濃眉幾乎擰到了一起。
二猛由於點頭有術,在學習上佔了不少便宜,尤其數學,好幾次考試都得了滿分,被老滕認為是能考北大之屬。二猛自我也感覺甚佳,由經常向同學請教改為經常接受同學請教。可是蒼天無情,高考前夕,她家裡忽然出了點事,她也因長期點頭而得了偏頭痛,結果導致高考失利,後來進了一家很不滿意的學校。二猛不肯服輸,經常跑到京津各大學的同學處傾訴她理想志向,順便教訓一番“小人得志”的老同學。老同學們一方面都比較體諒她,另一方面又比較怕她,因為她慷慨激昂,指點江山,從江青到弗洛伊德,沒有她放在眼裡的,比頭猛的“十萬個為什麼”還要威猛十倍。只有我可以對付她。我的辦法是板起面孔,嚴厲無情地批評她的狂妄自負,她出於自尊,只有老老實實接受批評,感謝而去。另一個辦法是把她介紹給周圍的朋友,我自己揚長而去。二猛和我的許多朋友都互留了電話地址,我的朋友們也很佩服我有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老同學。其實我知道,二猛的心中是有著深深的遺憾和哀傷的。
四、不敬師長
我們這一代人,雖在文革中度過童年,卻最懂得尊敬師長。我們的尊敬,不是停留於表面的禮貌謙卑,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和敬重。所以,我們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