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部分

吃過晚飯,民夫們都被趕到一個用杉木杆子夾成的大柵欄裡。柵欄上罩著幾塊篷布。杉木杆子都用綠豆粗的鐵絲聯成一體。柵欄門是用半把粗的鐵棍焊成的。鬼子和偽軍分住兩個帳篷,帳篷離柵欄幾十步遠。那條狗拴在鬼子的帳篷門口。柵欄門口,栽著一根高竿,竿上吊著兩盞桅燈。鬼子和偽軍輪流著站崗移動。騾馬都集中地拴在柵欄西邊那片高粱的廢墟上。那裡栽了幾十根拴馬樁。

柵欄裡臭氣熏天,有人在打呼嚕,有人往柵欄邊角上那個鐵皮水桶裡撒尿,尿打桶壁如珠落玉盤。桅燈的光暗淡地透進柵欄。遊動哨的長影子不時在燈影裡晃動。

夜漸深了,柵欄裡涼氣逼人。羅漢大爺無法入睡。他還是想跑。崗哨的腳步聲繞著柵欄響。大爺躺著不敢動,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夢中覺得頭上扎著尖刀,手裡握著烙鐵。醒來,遍體汗溼,褲子尿得溼漉漉的。從遙遠的村莊裡傳來一聲尖細的雞啼。騾馬彈蹄吹鼻。破篷布上,漏出幾顆鬼鬼祟祟的星辰。

白天幫助過羅漢大爺的那個中年人悄悄坐起來。雖然在幽暗中,大爺還是看到了他那兩顆火球般的眼睛。大爺知道中年人來歷不凡,靜躺著看他的動靜。

中年人跪在柵欄門口,兩臂揚起,動作非常慢。大爺看著他的背,看著他帶著神秘色彩的頭。中年人運了一回氣,猛一側面,像開弓射箭一樣抓住兩根鐵棍。他的眼裡射出墨綠色的光芒,碰到物體,似乎還窸窣有聲。那兩根鐵棍無聲無息地張開了。更多的燈光和星光從柵欄門外射進來,照著不知誰的一隻張嘴的破鞋。遊動哨轉過來了。大爺看到一條黑影飛出柵欄,鬼子哨兵咯了一聲,便在中年人鐵臂的扶持下無聲倒地。中年人拎起鬼子的步槍,輕悄悄地消逝了。

大爺好半響才明白了眼前發生了什麼事。中年人原來是個武藝高強的英雄。英雄為他開闢了道路,跑吧!大爺小心翼翼地從那個洞裡爬出去。那個死鬼子仰面躺著,一條腿還在抽抽答答地顫動。

大爺爬進了高粱地,直起腰來,順著壟溝,儘量躲避著高粱,不發出響動,走上墨水河堤。三星正晌,黎明前的黑暗降臨。墨水河裡星斗燦爛。侷促地站在河堤上,羅漢大爺徹骨寒冷,牙齒頻繁打擊,下巴骨的痛疼擴散到腮上、耳朵上,與頭頂上一鼓一鼓的化膿般的疼痛連成一氣。清冷的摻雜著高粱汁液的自由空氣進入他的鼻孔、肺葉、腸胃,那兩盞鬼火般的桅燈在霧中亮著,杉木柵欄黑幢幢的,像個巨大的墳墓。羅漢大爺幾乎不敢相信,這麼容易就逃出來了。他的腳把他帶上了那座腐朽的小木橋,魚兒在水中翻花,流水潺潺有聲,流星亮破一線天。好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呀,什麼也沒有發生。本來,羅漢大爺就可以逃回村子,藏起來,躲起來,養好傷,繼續生活。可是,當他走在木橋上時,聽到在河南岸,有個不安生的騾子嘶啞地叫了一聲。羅漢大爺為了騾子重新返回,釀出了一出壯烈的悲劇。

騾馬拴在離柵欄不遠處的幾十根木樁上,它們的身下,漾溢著尿臊屎臭,馬打著響鼻,騾子啃著木樁;馬嚼著高粱秸子,騾子拉著稀屎。羅漢大爺一步三跌,闖進騾馬群。他嗅到我家那兩頭大黑騾子親切的味道,他看到了我家那兩頭大黑騾子熟悉的身影。他撲上去,想去解救自己的患難的夥伴。騾子,這不通理論的畜生,竟疾速地調轉屁股,飛起雙蹄。羅漢大爺喃喃地說:“黑騾,黑騾,咱一起跑了吧!”騾子暴怒地左旋右轉,保護著自己的領地。它們竟然認不出主人啦,羅漢大爺不知道自己身上新鮮的陳舊的血腥味,自己身上新鮮的陳舊的傷痕,已經把自己改變了。羅漢大爺心中煩亂,一步跨進去,騾子飛起一個蹄子,打在了他的胯骨上。老頭子側身飛去,躺在地上,半邊身子都麻木不仁。騾子還在撅著屁股打蹄,蹄鐵像殘月一樣閃爍。羅漢大爺胯骨灼熱脹大,有沉重的累贅感。他爬起來,歪倒了,歪倒了又爬起來。村裡的那隻嗓音單薄的公雞又叫了一聲。黑暗逐漸消退,三星愈加輝煌耀目,也輝耀著那亮晶晶的騾子屁股和眼球。

“好兩個畜生!”

羅漢大爺,心頭火起,一歪一斜地轉著,想尋找一件利器。在開挖引水渠的工地上,他找到一柄鋒利的鐵鍬。他毫無拘禁地走,叫罵,忘了百步之外的人與狗。他自由自在,不自由都是因為怕。東方那團漸漸上升的紅暈在上升時同時散射,黎明前的高粱地裡,靜寂得隨時都會爆炸。羅漢大爺迎著朝霞,向那兩頭大黑騾子走去。他對黑騾恨之入骨。騾子靜立著不動,羅漢大爺把鐵鍬端平,對準一頭黑騾的一條後腿,猛力鏟過去。一道涼涼的陰影落到騾子的後腿上。騾子歪斜了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