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開鑿而成的。室內清幽,寂靜,尤其外面恰好是全巴黎最擁擠、最喧鬧的廣場,這時遊人雲集,人聲沸騰,因而室內的清幽顯得益發深沉,寂靜也更加死氣沉沉了。
將近三百年來,這間小屋在巴黎是名聞遐邇的。當初,羅朗塔樓的主人羅朗德夫人為了悼念在十字軍征戰中陣亡的父親,在自家宅第的牆壁上叫人開鑿了這間小屋,把自己幽禁在裡面,永遠閉門不出,後來索性把門也堵死了,不論嚴冬炎夏,只有那個窗洞一直開著。整座宅第,她僅僅留下這間小屋,其餘的全獻給窮人和上帝。這個悲痛欲絕的貴婦就在這提前準備好的墳墓裡等死,等了整整二十年,日夜為父親的亡靈禱告,睡時就倒在塵灰裡,甚至連用塊石頭做枕頭也不肯,終日穿著一身黑色粗布衣,只靠好心的過路人放在窗洞邊沿上的麵包和水度日。這樣,她在施捨別人之後,也接受別人的施捨了。臨終時,即在遷入另一座墳墓之際,她把原先的這個墳墓就永遠留給了那些傷心的母親、寡婦或女兒,因為她們會有許多悔恨要為別人或者自己祈求上帝寬恕,寧願把自己活活埋葬在極度痛苦或嚴酷懺悔之中。她同時代的窮人用眼淚和感恩來哀悼她,但他們深為遺憾的是這位虔誠女子,由於沒有靠山,沒能被列為聖徒。他們當中那些有點叛經離道的人,希望天堂裡辦事會比羅馬容易些,既然教宗不予恩准,便索性為亡人祈求上帝了。大多數人紀念羅朗德夫人只是把它看做是神聖的,把他的破舊衣裳當做聖物。巴黎城也為了紀念這位貴婦,特地在那間小屋的窗洞旁邊,安放了一本公用的祈禱書,讓過路的行人隨時停下來,哪怕僅僅祈禱一下也好;讓人們在禱告時想到給予佈施,以便那些繼羅朗德夫人之後隱居在這個洞穴的可憐隱修女,不至於完全因飢餓和被遺忘而死。
中世紀的都市裡,這類墳墓並不稀少。就在最熙來攘往的街道,最繁華喧鬧的市場,甚至就在路中央,在馬蹄下,在車輪下,時常可以發現那麼一個地洞、一口井、一間堵死並圍著柵欄的小屋,裡面有個生靈日夜在祈禱,自願在某種無休無止的悲嘆之中,在某種莫大的悔罪之中度過一生。這種介乎房屋與墳墓、市區與墓地之間類似中間環節的可怕小屋,這個隔絕於人世、生如同死的活人,這盞在黑暗中耗盡最後一滴油的燈,這線搖曳在墓穴裡的餘生之光,這石匣裡的呼吸聲、說話聲和無休無止的禱告聲,這張永遠朝向冥間的臉孔,這雙已被另一個太陽照亮的眼睛,這對緊貼著墓壁的耳朵,這禁錮在軀殼中的靈魂,這禁錮在囚牢裡的軀殼,這緊裹在軀殼與花崗岩雙重壓迫下的痛苦靈魂的呻吟,所有這一切離奇古怪的現象在今天可以引起我們各種各樣的思考,然而在當時卻絲毫也不為群眾所覺察。那個時代,人們虔誠有餘,卻缺乏推理和洞察力,對於一件信教行為,是不會顧及這麼多方面的。他們籠統看待事物,對犧牲大力頌揚,敬仰之至,必要時還奉為神聖,但對這犧牲所忍受的痛苦,卻從不加分析,只是微不足道地表示一點憐憫罷了。他們不時送給悲慘的苦修者一點食物,從窗洞口看一看他是否還活著,從不過問其姓名,也不清楚他奄奄待斃已經多少年頭了。要是陌生人問起這個地洞裡逐漸腐爛的活骷髏的什麼人,如果是男的,旁邊的人便簡單地應一聲:“是個隱修士。”如果是女的,就應一聲:“是個隱修女。”
人們那時就是這樣看待一切的,用不著什麼玄學,用不著誇誇其談,用不著放大鏡,一切全憑肉眼觀察。無論對於物質世界,還是精神世界,顯微鏡當時還沒有發明出來哩。
況且,雖說人們對遁世隱修不足為奇,這類事例如前所述,在各個城市當中也確實司空見慣。巴黎這類專為祈禱上帝和進行懺悔的小屋子就相當多,幾乎全有人居住。真的,教士們處心積慮,不讓這類小屋子空著,要是空著,那就意味著信徒們的熱情冷卻了,所以一旦沒有懺悔的人,便把麻風病人關進去。除了河灘廣場那間小屋外,鷹山還有一間,聖嬰公墓的墓穴裡還有一間,另一間已搞不清在什麼地方了,我想也許在克利雄府邸吧。還有好些在其他許多地方,由於其建築已經湮沒,只能從傳說中找到其痕跡。大學城也有其隱修所,就在聖日芮維埃芙山上,住著中世紀一個像約伯①那樣的人,每天在一道水槽深處的糞堆上唱著懺悔的七詩篇,唱完了又從頭開始,夜間唱得更響亮②,就這樣唱了整整三十年。時至今日,考古學家走進了能言井街,覺得還能聽見他的歌聲呢!
我們這裡單表羅朗塔樓的那間小屋,應當說它從來沒有斷過隱修女。羅朗德夫人死後,難得空過一兩年。許多女人到這裡來,哭父母的哭父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