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樓上的人是否仍沉痾不起?
那是個她差一點就嫁了給他卻是殺了她父親的仇人。
直至狄飛驚溫柔的語調在她身側響起。
——那一定是狄飛驚。
——不僅是因為狄飛驚才能這樣了無憚忌地靠近她身邊,更因為只有狄飛驚才會把那麼冷傲的語調在對她說話時變成了千般柔情。
“小心著涼了。”
雷純微微一笑。
狄飛驚為她披上了氈子。
“他怎麼了?”
“他?”
“蘇夢枕。”
“——哦。”狄飛驚很快又恢復了:“據莫北神探得的訊息,白愁飛斫掉了蘇夢枕那株心愛的‘傷樹’,可是……”
雷純又微微地笑了,像雪裡初綻的紅梅,她說:“可是蘇夢枕並沒有怪責,是不是?”
狄飛驚打從心裡不由得他不佩服雷純的猜測判斷。
“他還在明日設宴,招待白愁飛,說他為‘金風細雨樓’立了大功……”狄飛驚的下頷向那一角飛簷翹了翹,補充道:“樓子裡現在正山雨欲來……”
雷純道:“那麼說,樹大夫可要小心了。”
狄飛驚怔了一怔,旋即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已幽幽地說道:“可不是嗎?現在都已下雪了。”
她說的時候,揹著手,肩膀很瘦,很纖,也很秀。
她望著那株老梅。
以前她老爹雷損最愛品賞的就是這株種了三代的梅樹。
這梅樹就種在雷純閨房的疽前。
在那兒可以眺望雄視京華的“金風細雨樓”,那裡住著那久病未死、始終主宰京城武林的神奇人物,還有他們住的“象牙塔”和所主持的“青樓”。
狄飛驚從側面望去:只見雷純的容顏,經霜更豔,遇雪尤清……
雷純似乎在等待。
她等什麼?
報仇?呆敵?還是等敵人、仇人互相殘殺?她這樣一個仃伶、豔美得令人七分動心、三分痛心的女子,能做些什麼?
她一直拈著梅花,眺望那一角雪裡的塔。
塔裡的人呢?
那曾吒叱風雲、傲嘯八方、主掌七萬八千名子弟徒眾而今病得奄奄一息,卻給他一手栽培出來的義弟步步進逼的奇人,現在正在想什麼?做什麼?等死?還是等待反擊?
或者他也正自簾裡望出來,正好望見遠方院裡園中,有一個遇雪尤清、經霜更豔的女子,正在等著他敗、亡、倒下來……?
在她身邊的狄飛驚,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該告訴她:聽說、據悉、鳳聞:王小石又要回到京師來了。
四、夜機
樹大夫終於回答了白愁飛的問題。
他作答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
白愁飛當然沒有直接問他。
他行事有一個原則。那麼多年的不得志和重重挫折、打擊告訴他:如果他要對付一個人,不到最後關頭,是完全不必要讓對方知道原來是自己。甚至到了最後關頭,最好讓對方死了也不知道是自己乾的,這樣就算對方當了厲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話)也不會找他復仇。
所以他叫任勞、任怨去問。
“蘇夢枕的病情怎樣?”
“他病得很重,如果不是他,一般的武林高手早已死過十七八次了。”
“他的傷怎麼樣?”
“他的傷也很可怕,從內傷到外傷,有時連我也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他中的毒又如何?”
“很嚴重。一條斷了的腿根幾乎完全腐爛掉了。經脈完全失調。有時候我也不明白他怎麼還能夠活著,而且好像還可以活下去。”
當任勞出來向白愁飛報告到這一句的時候,白愁飛就說了一句:“好像可以活下去不代表就可以真的活下去。”
然後他走進了動刑的地方。
他的翩然出現,使樹大夫萌起了一線生機。
他哀喊:“副樓主救我!我什麼都說了。”
白愁飛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這樣對樹大夫,太過分了。”
然後便走了出去。任勞跟上來問了一句:“真的放麼?”
白愁飛嗤笑道:“怎能?我一進去他就向我求饒,還說他什麼都說了,顯然已知道是我下的命令。我想,任怨會比你更明白我的意思。”
果爾。
白愁飛說的一點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