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很久的眼睛有些怕光,幸好廠裡已經下班了,食堂也沒人吃飯了,只有大師傅在沖洗地面。江小小知道宣傳隊在排練,按說她今兒也該參加,可一想到長安她就喪失了興趣,只想立刻把自己關在宿舍裡。方俊翔從會議室推門出來,人們排練的聲音隨即傳了出來,只一下又被門關住了,江小小趕緊轉過臉。
“小江!咋不排練呢?……哭了?”方俊翔說到最後一句壓低了聲音,心裡湧起一絲心疼。她的眼睛腫了,鼻頭也有些紅,小嘴微微翹起來,孩子般嬌嫩。江小小別過臉不說話,淚水又盈滿了雙眼。她知道他總找機會讓長安難堪,這一刻卻不覺得他討厭了,現在他高高大大站在身邊,像是把風也擋住了些。
“那就回宿舍吧……”方俊翔說,“站在這兒人人都能看見�你……�”小江卻猛地跑進會議室。
“哎呀,鐵梅來了!”有人看出她的眼睛像是哭過了,方俊翔先說:“下邊風大,眼睛眯了正在門口擦眼睛哩。”大家這才又接著各自說臺詞,吹拉彈唱地操練起來,大廳又恢復了熱鬧。梁長安頭也沒敢抬一下,小江清楚地說:“你為啥不要?”梁長安沒想到她這麼直接,一下呆住了。她的聲音很大,整個屋子的人都聽見了,梁長安覺得頭上在冒汗,連後背也在發熱,房子太靜了,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江小小仰著臉一點也不放鬆地盯著他,眼淚又瀰漫起來,但她眨也不眨,絕望而堅持。一個年紀大的女師傅過來拉小江的手說:“年輕人就愛吵嘴!什麼東西呀?不要就不要了唄……”大家紛紛應和說就是就是,現在這年輕人呀……小江甩開她的手:“我的腳很疼,你給王主任說一聲,我沒法演了。”
系統的彙報演出江小小終於沒參加,另一個女工演了鐵梅。廠裡很多人看了演出都說,演得不錯,不過還是小江演的鐵梅最好看,人家可是廠花哩。過了兩個月,江小小就調到了廣播電臺,年紀大些的就議論起小江的大膽和執著,全廠的姑娘加起來也不及她一半呢。梁長安太傻了,這麼漂亮的姑娘為啥不要呢?有人反駁,這麼下三濫不要臉的女人你敢要嗎?被問的人趕緊搖搖頭,說其實小江可以找個介紹人嘛,幹嗎非得……也有人說方俊翔現在下工夫追小江呢,天天都見他在廣播電臺門口,騎個新鳳凰腳踏車接小江下班哩。
姑娘們眼紅得要死,說誰爸當革委會主任,也一樣能調到廣播電臺。那麼瘋張的人咱廠咋能盛下?她裝得挺冰清玉潔,沒想到“上趕”著倒追男人。她們認為梁長安一定讓她嚇住了,倒是方俊翔還起勁地追她哩——他爸老方頭能讓他氣死哩。廠裡女工都是透過介紹人嫁出去的,江小小這麼一弄反而掉了價。再貴重的東西沒人要,拿到手裡也就覺得不值錢了。
葉落長安 第四章(15)
江小小調走後,長安天天頂著大家的眼光進出工廠很不自在,就在他剛能坦然去食堂排隊買飯的時候,工作組來調查他了。
調查的其實是他大伯的情況,長安照實說了。工作組同志說,聽說你和他劃清界限啦?他點頭。
“你廠有人反映你有反動言論哩!”
“誰?我和他對質!”長安氣極了,聲音也大起來。
“‘下定決心,買肉半斤。排除萬難,一頓吃完。’這話是你說的吧?你敢套用領袖的話!”工作組的人穿著發白的中山裝,猛一拍桌子喝道。
長安一個激靈,這話是在宿舍裡說的,聽到的只有雙福、國強和俊翔。他定定神說:“我說這話前頭還有話:廠里人知道陳書記愛吃肉,我們宣傳隊想編個劇諷刺他,這句話是我給陳書記編寫的臺詞,我們宿舍的人能做證明!”他覺得有細細的冷汗順著背在流,猛地想起郝玉蘭說過,要防著人!
長安還是被隔離審查了幾天,工作組做了最後的調查才放他出來。臨走時工作組說,你大伯在獄裡畏罪自殺了,死前有個女人去看過他,聽其他犯人說他那時偷偷寫了封信,我們要看他寫的啥。
長安問信是給誰的?那人冷冷地說,現在還在調查,你有啥訊息及時彙報!
長安終於結束了被審查,重新回到宣傳科,他和俊翔幾乎同時要求調出宿舍,他和雙福搬到另一個宿舍。
廠裡發生的事情,長安沒給白蓮花說一個字,信是被迫停止了。白蓮花急得發了幾封不見回信,就趕緊從咸陽回家了。吃罷飯,長安好不容易熬到郝玉蘭讓白蓮花送他,兩個人就順著馬路走,白蓮花怕讓熟人看見,不敢和他走在一起,長安也知道她羞臉大,就和她隔著條馬路。走著走著,一回頭,見白蓮花在馬路對面衝他笑,心裡就暖暖地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