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富有四海,手握生死。”
“可你說,皇帝無所不能,無所不有——朕,現在能做什麼?賜死竇氏上下?還是重新挽回我們之間的錯誤?有那麼多的東西,是朕,天子,無法把握的。”
他丟下了奏簡,走過去,用自己帶血的手,牽住了陳阿嬌的手,“是不是,只要朕還是這個皇帝,就要面臨這麼多這麼多的無奈,我甚至不能決定自己中意的女人的生死,還要權衡整個朝政,還要受別人的脅迫……”
她的手在發抖。
那一夜,他向她伸出手,說:“阿嬌,帶你去個地方。”
那個時候的陳阿嬌,沒有伸出自己的手,而是將他關在了殿門外,可是這一次,他不再等待她將自己的手遞過去,而是直接伸手握住了她。
閉上眼,卻被他扶起來,然後溫柔的擁入懷中,這樣小心翼翼,視若珍寶一般地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
其實那一刻,一種衝動湧上她的心頭,便要這樣伸出手去回抱他,也將他擁緊,因為這秋夜太冷,宣誓太暗,而她一顆心已經疲憊,並且還未找到停歇的歸處,只是手帶著那寬大的袖袍已經舉了起來,到半路上,卻無聲地垂下了,像是從來沒有伸出去過一樣。
她垂著眼簾,冷淡道:“陛下考慮好了嗎?”
“……”劉徹退後一步,鋒銳的目光像是要扎進她的心底,他慘然一笑,“你在用尖刀,剜朕的心。”
陳阿嬌不語,似乎無情無感,一尊泥塑木雕,沒有生命。
劉徹再退了一步,卻到了那案前,“你要,朕寫給你。”
手掌的鮮血,順著手指的曲線落下來,便像是那一日他與她在李延年府上的所謂“偶遇”,而陳阿嬌對他手上的傷,一無所覺。
那一日,他一直覺得弓斷,是不祥的徵兆,在提起筆,往黃帛上寫聖旨的時候,他忽然就知道為什麼覺得不祥了,斷的,是弓,可是弦還在。
誰放得下,誰放不下?
他一字一句寫著,燭火映著他的身形,竟然覺得有幾分枯瘦,像是外面日漸蕭條的秋。
陳阿嬌便看著他,手很穩地將那一封詔書寫成,然後重新拿著來到她面前,遞給她。
她伸出手來,卻有些不敢接。
手指之間終於觸到了那冰冷的竹簡——
一顆心似乎終於安定下來了。
竇氏不忠,勾結趙王,反叛天子,實屬滅門之罪,然顧念其舊日功勳卓著,且竇威一人犯禁,餘者無辜,乃從輕發落,退其冠冕,服其白,褫奪其爵,憂境困辱,以活罪代死。
以活罪代死。
他終究還是不甘心的,要竇氏一族受罪。不過這些都是罪有應得……
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劉徹卻看著她,看著她鬢間的珠釵,忽然伸手給她拔了下來,狠狠咬牙,捏緊了那珠釵,瞪著她。
陳阿嬌還拿著竹簡,有些沒有反應過來,被劉徹一拽就跟著他走了。
“你幹什麼?快放開我!”
劉徹瘋了,夜裡竟然將她從宣室殿中拖了出來,一路拉拉扯扯地往長樂宮走。
“劉徹,你瘋了!”
她第一次,這麼清楚,這麼大聲地叫他的名字,便在這寬闊的白玉臺上,在這長長的宮道上,一點也不顧忌地直呼其名!
陳阿嬌是真的憤怒極了,扯了她的珠釵,拉著她一直往前走,還老用力,真當人都是銅皮鐵骨嗎?!
“珠釵還我!”
她又喊道。
劉徹還是在往前走,只是聽到這句話便停了下來,看著手掌中染血的珠釵,又回頭看她:“朕,偏不給!”
後面的宮人只跟得膽戰心驚,也不敢走近了,便遠遠地看著皇帝跟陳夫人一路你吼我我吼你地到了長樂宮。
劉徹冷笑了一聲,他這祖母,何曾顧及過他的死活?
梁王之亂自己沒有追究,淮南王之亂的時候竇氏也是蠢蠢欲動,他也忍了,可是這一次趙王之亂,竇氏是在圖謀自己的江山,圖謀劉氏的天下,景傳位於自己,怎能容忍竇氏一直猖狂?他不想成為亡國的無道皇帝,可是辦起事情來束手束腳,竇漪房!
現下竟然還利用陳阿嬌來阻止自己,他恨,恨得咬牙切齒!
長樂宮中還沒有熄燈,外面的人見著劉徹氣勢洶洶地來了,都戰戰兢兢地攔上來:“陛下——”
劉徹只有一個字:“滾!”
他直接走進殿中,竇太皇太后還在燈旁,憑著感覺撫摸著燈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