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酒的香味和燒雞的香氣有根本的不同,燒雞的香氣與老酒的香味混在一起,把即將到來的八月中秋節的氣氛渲染得很濃很濃。一道月光從廟門的縫隙裡射進來,在月光中油汪汪的荷葉被一隻手撥開,在月光中金紅色的燒雞閃閃發光,在月光中一隻黑色的手把兩個淺底的黑色釉碗擺在了燒雞的旁邊,在月光中朱八將手中的螢火蟲裝進了腰間的叉袋,拍了拍綠色的雙手——俺看到他的手指細長靈巧,每根手指都像一個能言善辯的小人兒——他的屁股往前蹭了兩蹭,就與即將去大牢裡給俺爹當替死鬼的小山子對面而坐了。他端起一碗酒,遞到小山子眼前。
小山子急忙接了酒,似乎很不好意思地說:“師傅,怎麼敢讓您老人家給小的端酒?”
朱八自己也端起一碗酒,與小山子手中的酒碗相碰,一聲響亮,酒花濺出,然後兩人的眼睛直直地對望一霎,似乎有明亮的火星子在飛舞,像煞了火鐮敲打火石,兩個人嘴唇都抖,都好像要說話,但都不說話,然後他們就仰起了脖子,把碗裡的酒咕嘟咕嘟地灌了進去。朱八放下酒碗,親手撕下一條雞腿,雞腿上還牽連著一塊雞皮,遞給了小山子。小山子接過雞腿,似乎想說話,但還是沒說話,然後他的嘴巴就被雞肉塞滿了。俺看到雞肉在他的嘴巴里翻了兩個滾就被他嚥了下去,好像一隻老鼠沿著他的咽喉鑽了進去。俺心裡真想回去弄條狗腿給他吃,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煮一條狗腿,沒有一天一夜的功夫是不行的。俺看到他吃光了雞腿上的大肉,就用門牙啃起了骨頭上的筋絡,好像要向俺和眾花子炫耀他的好牙口。他把發達的門牙齜了出來,那神情猶如蹲在松樹上嗑松子的松鼠。他的牙齒黃是黃了一點,但的確很結實。啃完了筋絡他就咀嚼骨頭,嘴巴里發出了咯嘣咯嘣的響聲。沒見到吐出什麼,他把骨頭渣子都嚥了下去。可憐的人兒,早知道你今日捨身求仁去替俺爹死,俺早就該請你到俺家,擺起那七秀餘碗流水宴,讓您把人間的美味嘗一遍。只可惜人生天地間,誰也沒生前後眼。小山子剛把一條雞腿嚼完,朱八將另一條雞腿遞到了他的面前。他舉起雙手抱拳,滿面莊嚴地說:“謝師傅給了小的這次機會!”
然後,他伸手從背後摸起一塊半頭磚,對準了自己的嘴巴一拍,只聽得吧唧一聲悶響,一顆門牙掉在了地上,鮮血從嘴裡湧了出來。
眾人都愣住了,直著眼不說話。一會兒看看小山子血糊糊的嘴巴,一會兒看看朱八爺陰沉沉的臉膛。朱八用食指撥弄了小山子那顆掉在地上的牙,抬起頭來問候七:“孫丙到底去了幾顆牙?”
“聽四老爺說是兩顆。”
“你聽真切了嗎?”
“聽得真真切切,八爺。”
“這事弄的,”朱八為難地望著小山子,說,“師傅實在是不忍心再讓你來一下子……”
“師傅不要為難,敲一下也是敲,敲兩下也是敲。”小山子嘴巴里噴吐著血沫子,嗚嗚嚕嚕地說著,隨手又把磚頭舉了起來。
朱八厲聲道:“別急——”
但小山子已經把磚頭拍在了嘴上。
小山子扔掉磚頭,一低頭,吐出了兩顆牙。
望著小山子嘴巴里被砸出來的大豁子,朱八惱怒地罵道:“你個雜種,讓你別急別急你偏要急,這下可好,又他孃的多砸下來一顆!少砸了可以再砸,這多砸了可怎麼辦?”
“師傅不要煩惱,到時候俺閉住嘴巴不開口就是了。”小山子口齒不清地說。
夜半時分,俺遵從著朱八爺的指示,披上一件破夾襖,戴上一頂破草帽,跟隨著叫花子,悄悄地出了廟門。大街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明晃晃一輪圓月,放射出綠油油的寒光,使天地間的萬物都像通了靈、著了魔。俺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上下牙齒打起了得得。這聲音在俺的耳朵裡鏗鏗鏘鏘,俺覺得俺打牙巴鼓的聲音能夠驚醒整個的縣城。
一行人,侯小七扛著猴子前頭帶路,後邊是身材高大的小亂子,小亂子手裡提著一柄鐵鏟,據說他是鑽牆打洞的急先鋒。小亂子身邊是小連子,小連子腰裡捆著一條牛皮繩,據說他是攀樹上房的老祖宗。然後就是大大的賢人小山子,他忠烈千秋、大義大德、自毀容顏、慷慨赴死是萬古流傳的大英雄。只見他,身不顫,步不亂,雄赳赳,氣昂昂,好似要去赴七盤八碗的太平宴,這樣的人物幾百年來也難見。
小山子身後就是乞丐的首領朱老八,也是個頂天立地、‘咬鋼嚼鐵的男子漢。
朱老人拉著俺的手,俺是花容月貌的女嬋娟。小隊伍,忒精幹,展都尉,包青天,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