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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鐵梨花這時又走回來,一面在向人們打聽栓兒和牛旦,一面看著鳳兒的父親。這時狗和鳳兒都在拽他,卻是誰也拽不動他,他朝正在說話的她伸長脖子,像是在“打量”她的聲音。

“鳳兒,扶著我,咱上那頭走走……”他下巴指著鐵梨花的方向。

“爸,您沒聽見,有幾個鬼子進了村!”鳳兒不容分說地拽著父親。

鐵梨花站住了。鳳兒父親的聲音不生。何止不生,太熟了。她看著鳳兒父親踉踉蹌蹌,讓一個閨女一條狗拉走了,卻還不斷轉過頭,還想“望一望”她的聲音似的。

全村的人在河灘兩邊的柞樹林裡歇下來。鐵梨花見鳳兒和父親坐在一棵樹下,墊著一塊舊棉絮。黑狗起身迎了上來。鳳兒的父親馬上知道有人來了,仰起臉。

“鳳兒,”梨花叫著正打盹的姑娘,“這兒可有點潮哇……”

鳳兒父親的手馬上去摸倒在一邊的柺杖。梨花見他拄著柺杖站起身,一隻手慌張地抻出掖在腰間的舊長衫。遠處的槍炮聲在窄窄的河道里聽起來悶悶的,像是遠古傳來的。

“她嬸子……”鳳兒的父親說道。

他仰著臉。這時他不是在“望”了,而像是在“嗅”。他說,“不敢認了……”他輕輕地笑一聲,“認錯讓人笑話……”

鐵梨花和他只有兩尺距離。她打量一眼他們的行李,發現了一把栓在包袱上的胡琴。

“閨女也叫鳳兒?”梨花說。她看著他二十年來的變化。月光中她都看出這變化多嚇人:天賜白了頭,駝了背,眼睛也失明瞭。

“要是認錯人了,先給您賠個不是,”天賜說。“該不是徐鳳志吧?”

梨花給他這麼一叫,撐不住了,眼淚衝出眼眶。當年他叫她就像叫學校裡的女學生,連名帶姓。後來他們親近了,他才叫她鳳兒。他給閨女起個跟她一樣的名兒,天天時時地喚一喚,是想把二十年前的鳳兒喚回來。

“坐這兒吧!”天賜說。

梨花順從地坐下來。他低下頭,不願她看見他名存實亡的眼睛。

“你沒變。”天賜說。

梨花抹一把淚,說:“你也沒變。”她覺得委屈沖天,可又不知道哪兒來的這股委屈,“咱都沒變。”

她看了他女兒一眼。閨女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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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梨花 第四章(1)

栓兒和柳鳳不管村裡人的閒話,定親才一個月就成親了。他們對外頭一致扯謊,說柳鳳來這村之前他倆就定了親。栓兒著急娶鳳兒,是怕鳳兒反悔。只要鳳兒知道他夜裡跑出去幹什麼,鳳兒肯定反悔。他就這樣向鐵梨花招供的。

成親這天,梨花在自己家的院裡搭了喜棚,請了八桌客人。她在鎮上僱了一個打燒餅的師傅,給客人們打蔥油燒餅。客人們知道栓兒是梨花的乾兒子,所以對她肯掏錢鋪張都不覺得奇怪。女客人們問她,這是娶媳婦還是嫁閨女?怎麼看她兩頭張羅。梨花回答說栓兒和鳳兒都沒母親,她當然得兩頭張羅。

這時鳳兒和栓兒在院子那頭,給一桌年輕客人點菸敬酒,梨花正端著個大筐,往一個個桌上添饃,從柳天賜身邊路過,腳踢了一下他坐的板凳的腿,悄聲嗔他:“還喝呢你?是你閨女大喜,不是你!”

他反而笑出了聲,大聲說:“你來!坐這兒!”他拍拍自己挪出來的一截板凳:“咱倆也喝一盅!”

“別輕狂啊!”梨花笑著說,正要坐下來,看見牛旦端著一個木案板,上面放著一摞燒餅。他把燒餅倒在一個籮筐裡,又轉身出了大門,一面撩起圍裙擦頭上的汗。

鐵梨花心裡疼壞了。兒子居然不願意坐到桌上去吃飯喝酒,寧願幫燒餅師傅打燒餅。她跟天賜幹了一杯,忙又起身。天賜央求她再坐一會兒,她推說得各桌招呼。

她走到大門外。門外墊出一塊地,也擺了四桌席。兩丈遠的地方支了個燒餅爐子,燒餅師傅正往爐膛裡貼燒餅。他喝了一盅酒,滿臉通紅,敞開懷,露出通紅的胸脯,貼一個燒餅,拍出一聲響亮的巴掌。她再一轉眼,看見的是牛旦的脊背。那脊背佝的低低的,在案前揉麵。

牛旦心裡一定很難受。他嘴拙,心裡想的嘴上一句也吐不出。假如他能像栓兒那樣,多少給鳳兒來幾句甜的蜜的,鳳兒或許不會那麼快就嫁給栓兒。其實相處長了,牛旦的優點就顯出來了,比如說他手巧、誠實、節儉,一塊錢在身上裝多久還是一塊錢。

她為難了。她高低得安慰兒子幾句,可安慰什麼呢?她一面想著,一面便有口無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