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李言急忙婉謝道:“將軍千萬不要客氣,小臣愧不敢當。”張直方搖了搖頭:“那可不行。”神態甚是執拗。又轉頭笑道,“蘇幕,你願意跟我一起回一趟永興坊金吾衛麼?”蘇幕將頭側向尉遲鈞,隱有徵詢之意。尉遲鈞點了點頭,蘇幕莞爾一笑,自隨著張直方去了。
黃巢本自尷尬,但見張直方除了尉遲鈞及侍婢外,並不理睬旁人,也不再介懷,只凝視著二人背影,好奇地道:“現在不是已經夜禁了麼?他們怎生出得坊門?”李言嘆道:“以張直方的身份和能耐,誰人還能拿他怎樣?”也聽不出來是褒義還是貶義。他又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投向李可及。李可及始終陰沉著臉,眼睛一直望著別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眼前的一切。
甘棠突然想起了甚麼,擔心地問道:“殿下,張將軍該不是又要拿幾隻血淋淋的大雕來當下酒菜吧?”噘了噘嘴,道,“那咱們家的雞蛋還不夠他洗鍋的。”
張直方做派奢侈廣為人知,凡他所獵取的獵物做下酒菜,必須要用雞蛋洗鍋具,據說他家每天為此所花費的雞蛋無法計算。之前張直方也曾帶同獵物到尉遲鈞家做客,均有各種奇怪的要求,例如他好獵殺懷孕的動物,以取食胚胎。但今日他既是不速之客,府中並沒有事先預備。尉遲鈞皺了皺眉,似乎也有所憂慮。天色就在這個時候完全黑了下來。
勝宅中,崑崙早已經帶領僕人遍燃紗燈,宴會的花廳中更是點亮了數十盞銅製膏油燈,如同白晝一般。
花廳右首一張深紅的案几上,擺著幾樣精美的食物。韋保衡席地坐在案几後的錦團上,正在一邊飲酒一邊等候尉遲鈞一行回來。他不到三十歲年紀,長相極為俊美,面目輪廓清晰,鼻樑高而挺直,有一雙深遂的眼睛,看上去多情而迷人。就連一旁手執皮酒袋的侍女也不斷偷眼打量著這個清秀俊逸、面如冠玉的年青人。他剛剛端起桌案上的夜光杯一飲而盡,侍女立即乖巧地重新倒滿。但韋保衡顯然沒有感受到侍女刻意的柔情蜜意,只是重新端起了夜光杯。只是這次他並沒有飲酒,而是就著燈光摩梭把玩著酒杯,看上去有些無聊。
在韋保衡斜背後靠牆的位置有一張小得多的桌案,坐著一個年紀更輕的青衣男子,正在吃一塊切成半扇形的胡餅。他是韋府的樂師陳韙,曾跟隨溫庭筠學習音律,以擅吹笛知名。韋保衡每逢參加宴會,必然要帶上他,便如同平常人總是帶著最親信的童僕赴宴一般。
胡餅是一種學自西域胡人的食物,唐朝十分盛行,成為一代的飲食風尚。最流行的做法是:以油和麵,做成餅後撒上芝麻,再在爐子內烤熟。昔日大詩人白居易有《寄胡餅與楊萬州》一詩:
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
寄予飢讒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
詩中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胡餅的香酥可口。而勝宅因為主人本是于闐人之故,做法更是別具一格,充滿了西域特色:每次先做成數張巨大的薄面餅,依次塗滿牛油後疊起,麵餅之間都夾有羊肉、椒豉,以及西域特有的孜然香料,再放入特製的平底鐵鍋中,鐵鍋中事先鋪好了葵葉,再送入爐中烤熟,等到肉香溢位,便可食用。這種胡餅又酥又潤,味道濃烈,肉汁鮮美,京城中獨此一家,被稱為“古樓子”。
大概也知道美味難得,陳韙沒有取桌案上的點心和水果,而是直接向侍女要了一份古樓子。不過他的吃態很是奇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生怕被人發現一樣。而且從始至終,他都低垂著眼簾,神情看上去十分謙卑,甚至有些猥瑣。
右首最末位的案几上還坐著一位三十來歲的男人,微胖的體態因為坐著更顯臃腫。他只是一直默默不語地坐在那裡,面前的酒菜未動分毫,望上去極為沉悶。很顯然,眼前的流彩溢金和美酒佳餚都未能引起他的關注,他似乎正沉湎於某種深沉的想象當中——他的人雖然坐在那裡,思緒卻在遙遠的別處漫遊著。此人正是江東商人李近仁。他雖是富商巨賈,但究竟是商人身份,社會地位遠遠低於達官貴人、名人雅士,尉遲鈞雖不計較,但另一邊的韋保衡既是科舉出身,又是世家公子,自不屑理會他。三個男人便一言不發,各自冷清地坐著。
尉遲鈞一行進來的時候,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韋保衡身上,只有裴玄靜留意到了另一旁的李近仁。李近仁剛好就在這個時候回過神來,向裴玄靜感激地點了點頭,暗含感謝之意。裴玄靜微微搖了搖頭,似乎表示不必再提。
韋保衡見眾人回來,喜出望外,站起來剛要寒暄,突然一眼見到尉遲鈞手中的銀菩薩,不覺一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