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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馮延已存世的作品比較可靠的也有近百首詞,比李璟、李煜加在一起還要多。馮是南唐另一位優秀作家,李璟的宰相。馮的作品也大多寫男女之情,但比花間詞派作家寫得疏朗清麗一些,並且發現了一些超越於豔情之上的永恆的人生感傷,寫法也偏於悽清雅美,異於花間詩人的濃豔溫軟。王國維說他“雖不失五代風格,而堂廡特大,開北宋一代風氣”。晏殊、張先、歐陽修都學過馮詞。歐陽修的《浣溪沙》有名句“綠楊樓外出鞦韆”,“出”字猶妙,出處即是馮的“柳外鞦韆出畫牆”,歐句更工麗罷了。馮還有一句名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李璟曾與之調侃道:“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馮回答:“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小樓”語出自李璟的《浣溪沙》,是其詞作中最出色的一首。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雞塞”是雞鹿塞,即今陝西橫山縣西,見於《漢書·匈奴傳》,在這裡代表邊塞、遠方。“細雨”“小樓”一聯,寫出了離人的綿綿愁思,一派淒冷幽美,歷來為人傳誦。王國維獨斷起首二句更佳,並感嘆“解人正不易得”。“菡萏”即是荷花。荷花香盡,綠波中荷葉凋殘,所以“西風愁起”,無香可吹拂發散。這是將“情語”熔到“景語”中的寫法。接下來便是“韶光憔悴不堪看”,這種關於時光不再的悲嘆是更永恆的人生感傷,所以境界深遠得多。

如果說李璟對時光流逝的感嘆還比較寬泛和淡遠,那麼李煜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則寄託著更深刻更直接更濃重的國家興亡的悲愴。李璟雖然有“不堪看”的心態,到底還是看著時光在感嘆。李煜已經不敢面對,時時逃避卻又無從逃避,因為時光的訊息總是不依不饒地擁入他眼中心中。李璟尚為中主,李煜卻終於是亡國之君無以自拔了。李煜心裡已拿定了“獨自莫憑欄”的主意,因為“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可是“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他閉上眼睛也聽得見。可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東風照樣送來時光的訊息。李煜恨不得要時光作一個立定,但是,“春花秋月何時了”終究不了,所以“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這些沉痛,我們根本不必擬入一個亡國之君的圈套也有會心會意的感動,因為懷戀昔日美好時光是人類的永恆主題。不同的是,通常我們的懷舊是執著於一段較平凡的溫暖時光,我們的懷舊是繫於一片較具體較狹窄的土地,李煜的懷鄉和懷舊,卻是一團非凡的繁華光景,一片偌大的土地。“四十年家國,三千里江山”畢竟是不容易放得下的。李煜的滄桑之大,所以感慨遂深,所以才有“變伶工之詞為士大夫之詞”的不朽成績。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第四章 不朽的方法 李 煜(2)

王國維說,“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這種長處,大概就在於“深宮之中”“婦人之手”這樣的環境,營養出李煜的細膩敏感,即思維的敏銳度。後來由帝王陡降為囚徒的巨大落差,又為李煜提供了思維的厚度。思想感受的銳度和厚度的累積,才終於成就了一個傑出的作家。這一切,還不是全部的答案所在。

並不是所有經歷亡國之痛的帝王都可以有這樣傑出的文學成就。另一個後主,劉備的傻兮兮的兒子劉禪劉阿斗,留下來的只是一個“樂不思蜀”的令人笑罵的故事。不過,劉後主是一位精明過人的現實主義者也說不定,否則怎麼居然可以苟全性命於亂世。陳朝後主陳叔寶、北宋的徽宗趙佶,都兼有亡國之恨和文學素養之精深,卻都沒有這樣的文學成績。宋徽宗有一篇《燕山亭·北行見杏花》寫被擄北去之路的遙迢之苦。描畫並不精彩,意脈尤不連貫,在杏花之美到風雨凋零的愁苦之間生硬組接,甚至句式都有些拗折。放過這些不提,也如王國維先生所說“不過自道身世之戚耳”,沒有向大處落墨的手眼。總之,要緊的還在於才性稟賦和心中的境界。

一個作家所以成為他本人,我們永遠無法作出最徹底的解讀,只有他的作品,可以由得我們拆解分析。李煜的《一斛珠》寫他的正妻大周后,《菩薩蠻》寫小周後,《玉樓春》寫年輕的帝皇李煜,《破陣子》寫中年亡國的李煜。通常我們熟悉的李煜之詞都是直吐興亡之嘆,景語被情語籠罩,景物不過為抒情做一點依託,感情的奔洩才是光彩之處。比方“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不過鋪墊著“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如許深愁。這幾首詞則可以看出李煜的另一種白描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