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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外啟示273
第十五章 梨花謝了293
第十六章 宇宙通知315
尾 聲 時光時光342
第一章 無法知道1(1)
我生活在人們中間,我和人們一樣生活。這個平淡的覺悟是他有生以來最初的傷感,卻也是他自主思想的源頭,而且在日後成為了困擾他的人生的思想潛流。
當然,儘管這個“思想潛流”在不久引導他完成了本書即將敘述的一個石破天驚或者警世駭俗的故事——而且這個真實的故事迄今為止居然不曾有過任何文字的記錄,但我們似乎還得保持適度的溫和與理性,從頭開始感受和了解。否則,便失卻了時光及生活中更多有趣的意味。
春天的某一個下午,放學回家,他獨自一人走在鄉村的河堤上。春天的柳樹以繁茂的枝葉形成蜿蜒的綠色隧道,有柔和的陽光篩灑在路面,斑斑點點,莫名地搖曳或晃動。他的心便也晃動,有些混沌而尖銳,有些矇矓而悽惶。我和人們一樣生活,我生活在人們中間,我們都會死的,死了便沒有了,而且永遠永遠!這個想法突如其來,且越想越膨脹,越來越堅硬。
隨後,這個難以承受的“想法”便無助地透過堤岸的樹林向遠處放逐,而河堤外的田野裡是一片菜花的金黃,無邊地延展,在騷動的風中,四處泛起光彩,分明是迷人的絢麗,卻撞擊了那“想法”,揉搓得心中又添幾許疼痛。
每臨此時,他的腦屏上便浮現出祖母。中國江漢平原的道德風尚是對於尊者諱名,大約成年之前他不曾知道祖母的名字,只知道祖母是自己的祖母,她很老了,老得矮小而駝背,頭髮枯白且稀疏,面板灰暗得快要溶入永恆的泥土,嘴唇凹陷,唇後偶爾讓人看見殘留的牙床。她已然懶得見聞身邊的事物,永遠在日頭下打盹兒;一隻灰色蒼蠅許久歇在她的手臂上,一動未動;麻雀們在她裹了的三寸小腳前覓食,嘰喳相語。她的生命只剩下一碗稀粥和一種單純的愛,當她看到她的孫子們時,臉上乾枯的皺紋中立時放射光芒,卻不見眼珠子。
這天,太陽還沒有落土,正照耀著鄉下老屋門前的禾場。禾場邊歇一座麥秸垛,因是上年的遺留,經了風雨,在夕陽中變成一堆灰白;麥秸垛旁斜一棵梨樹,落下一片疏朗的陰,置於麥秸垛的一角。祖母倚坐在麥秸垛邊,於溫煦中打盹兒,大約睡去已久,身子的一半承著樹陰,一半已然暴露在夕陽的光照之下。他走進自家禾場,望見麥秸垛旁的祖母,不由呆愣:祖母穿一件發白的灰色棉布衫,那臉和手的面板濁黃而暗淡,全然溶入身後灰白的麥秸垛抑或腳下灰黃的泥土!
他的心口怦然而跳,倏地奔向祖母,直撲其懷中,驚恐地大呼:“奶奶不死!奶奶不死!”
祖母即刻醒來,被他呼喊得有些慌亂,連聲說:“我兒怎麼了?奶奶沒死!奶奶沒死!”
他便固執地嚎啕:“奶奶會死的、會死的!”眼淚隨之嘩嘩地奔湧而出。
祖母一面為他抹淚,一面提高了聲音壓住他的哭嚎:“奶奶不會死的,奶奶不會死的!”
一時間,臺坡上的梨樹下,被他和奶奶弄得熱鬧非凡。
從此,祖母便更加疼愛他。祖母說:“我兒白面書生,日後是要做宰相的。”在祖母的觀念裡,“宰相”是最高階別的人生境界,儘管中國早已沒有了皇上,但祖母偏寵誰依舊認定誰是做宰相的坯子。他感激祖母,因了祖母的期許,他寧願多花一些時間翻開書本。他原本就是一個天才的孩子,八個月說話,一歲識字,五歲出頭上學,過目不忘。然而,幾乎是陡然之間,他的學習開始糟糕起來,竟然屢次把“太陽”寫成“太陰”,差不多把所有帶偏旁的漢字的偏旁寫到絕然相反的位置。他實在不能不沉迷於無邊的冥想,冥想不僅佔據著而且擾亂了他的心智。偶爾,他也能察覺一點,便有些不安;但是,孩提的沉迷無法自拔,何況他的腦子裡糾纏的那個關於“死”的問題仍在不斷地膨脹……
夏天到來了,他以刮痱子的方式回報祖母。夏日的傍晚,他和哥將臺坡上的禾場打掃乾淨,抬出竹床和條凳,並排放置在禾場中央。哥讓祖母坐在竹床上,拿一把芭蕉扇立在一旁給祖母扇風,他便坐到祖母的背後,替祖母刮背上的痱子。祖母光著乾癟的上身,背上凸出兩塊弧形的肩胛和兩排彎曲的肋骨,胸前則垂掛著兩張Ru房的皮囊。祖母的身上一無所有,單是熱出了一身的痱子。他有刮痱子的手藝,從祖母左肩處起頭,由左及右,一個挨一個刮,刮完一排,再由上而下,一排一排地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