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娘娘才剛不必迴避的。”
慎嬪道:“我並不是為了迴避。只是你們在屋子裡說話,外面總要有個信得過的人看著才好。”
我一怔,想不到數年之間,慎嬪不但變得溫柔和順,連心思也更加縝密了。只聽慎嬪又道:“和你比,我這個做母親的除了關心他的吃穿功課,實在是無所裨益。幸而有你,若這個時候曜兒行差踏錯,可怎麼好?”
我微笑道:“臣女被長公主殿下遣進宮來,本來就是輔佐娘娘和殿下的。這都是臣女分內之事。”
第七章 南樓呼鶴
午後,乳母李氏遣了芸兒過來回稟道:“皇后徒跣素顏,簪珥全無,跪在含光殿外請罪,凍得臉都青了。殿下回到殿前跪著,皇后倒也沒問什麼。殿下便對娘娘說,讓他先入殿服侍陛下起身,趁機勸說。陛下素來看重夫妻父子之情,如此定然不忍再怪責皇后。皇后聽了很欣慰,便允准了。果然陛下起身後親自出殿迎接皇后,還親手為皇后穿上鞋襪,披上衣裳。皇后回了玉華殿,賞了殿下好些東西呢。”
我聽了只是低頭作畫。即便沒有高曜勸說,皇帝也定會與皇后恩愛如初。高曜聽了我的勸說,想來不會在皇帝面前歸罪於己。皇帝、皇后和皇子,戲真而情切。我暗笑,下筆也快了幾分。
午歇起來,正要去向周貴妃請安,卻見周貴妃的侍女桓仙親自領人搬了一隻黑色大木箱進來。我忙迎上前去行禮道:“姑姑安好。我正要去向貴妃娘娘請安。”
桓仙連施二禮:“大人有心。娘娘剛從前線回來,甚是疲憊,加之傷心太過,須得好好歇息幾日。大人過些日子再去請安不遲。”
皇太子高顯和義陽公主、青陽公主都是周貴妃所生。她乍離宮廷,三個孩子便同時斃命。她的傷痛自是深入骨髓。我心中惻然,不覺暗暗嘆了口氣。
桓仙指著那隻大木箱道:“這些都是於大人的物事。娘娘說,朱大人與於大人最為交好,因此做主將這些衣裳首飾都留給大人。”她看著幾個宮人將箱子抬進屋子,方告辭而去。
烏黑油亮的樟木箱子靜靜躺在屋子中央,散出沉沉香氣。我命人開啟,果然裡面有好些衣裳首飾,還有錦素素日喜歡的陳設玩物。鹹平十年我們初選女巡時,封若水送的那隻銀絲龜紋硯躺在最深處。我揀出一支黑檀木鑲銀瑪瑙簪,呆看不語。
芳馨道:“這些東西……是何意?”
我輕聲道:“錦素去了霽清軒以後,她的東西都封了起來。將來要麼充公,要麼都還給她。”
芳馨道:“那娘娘為何將這些東西送到玉梨苑來?”
我苦笑道:“這些東西由貴妃做主,既不充公,又不還給錦素,只有一個可能,那便是錦素和蘇燕燕她們都……”我不忍再說下去。
芳馨大驚道:“姑娘何出此言?”
我嘆道:“姑姑想想。周貴妃是最疼錦素的,必會不遺餘力地搭救她。這會兒卻費心打點她留下來的物事,可不是活命無望了麼?”
芳馨道:“這麼說,貴妃是用這箱子東西告訴姑娘,陛下不肯寬恕於大人,是時候好好想個想法子搭救於大人了,是不是?”
聽聞盛京城剛剛攻下,皇帝匆匆受降,還未與眾將慶功,便與周貴妃快馬趕回汴城。陸皇后的兄長陸愚卿在後接管盛京,綏境安民。大軍還要些時日才能回朝。昇平長公主由昌平公護送,隨軍回京。
皇帝回到景園的第三天是上元節。清早,皇帝在皇太子高顯的靈前讀過親自撰寫的誄文,又去三位公主所在的易芳亭痛哭一場。早膳後在含光殿下旨,說今日上元佳節,雖逢國喪,民間不禁菸花燈會,日後嫁娶宴樂如常。聖旨一下,庶民鹹悅。因太后還在病中,宮中反而沒有宴飲。接著皇帝從掖庭屬調閱卷宗,連后妃和皇子也不能去請安。
整整一天,我只是坐在玉梨苑裡看著綠萼將錦素的衣物一一登記造冊,心頭惴惴不安。三位公主溺死金沙池的事情是我主查,皇帝所看的卷宗也是我和史易珠一道整理存檔的。恐怕皇帝召見,我一直在心裡暗暗盤算。然而一連數日,含光殿大門緊閉,聽聞只有掖庭令鄭大人被詔見過兩次。如此過了幾天,卷宗被送回掖庭屬,我這才放下心來。
轉眼皇太子和三位公主都葬入皇陵,正月就要過去了。皇后終於下旨回宮。
這些日子,景園很平靜。太后養病,皇帝忙於軍政,皇后料理喪務,貴妃靜修,皇子讀書。景園分散的館閣殿宇隔離了彼此的身心,如濁水中的懸沙,在浮沉中彼此看見,相望而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