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裡生產的是電話機。一開始,她在流水線上做一名插機工。她被按排在最後一排。工作就是把各種型號的電阻、二極體、三極體和電晶體,插在一塊一塊的電路板上,活兒較簡單,看的是速度和質量。在這方面,她乾得很拿手。半年後,她從流水線上,最後一排前移到了最前面一排。後來,廠裡要另設一條新拉,廠裡見她表現好,決定升她為新拉的拉長。
原本廠裡規定單身員工不準在外住宿。其實除了那些有老公、有老婆的住寓公樓外,也沒有幾個單身員工肯去外面租房子。花錢呀!住廠裡的宿舍要划算得多。再說,訂單來了便要加班,誰敢亂走?同一條拉的姐妹睡在七八個人一間的集體宿舍裡,一來,好找人。二來,熱熱鬧鬧免得太寂寞,早上也不會誤了起床。遲到,是要罰款的哦!她當然也睡在宿舍裡。
全廠三百八十名流水線員工,三百五十名是女工,全是外來打工妹。旺季時節,每天加班到晚上十一點下班。姐妹們每天就是上下班、吃飯、睡覺。每月只有兩天假日,這兩個假日,大多也是上街逛逛、採購回來一大堆日用品。有時,還來回燒烤,有時,集體去湄洲島遊玩。廠裡,許多是大齡女工,因為沒有與男性結識之機會,有的三十多歲,還雲英未嫁哩。
她並不滿足於這種流水線生涯。最近廠裡積壓嚴重,貨走不了。她預期這個廠輝煌不再,開始滑坡了。所以,她偷偷地報了自考。
半月前,蠻蠻打電話來,他將近期從廣東順德趕來石獅看她。她一高興,就趕著去廠外城市村落,租了一間三室一廳套房裡的單房,每月一百八十元。一次付了兩個月房租。等蠻蠻一到來,她就辭職,專心自習一兩個月。那房子,象牙黃瓷地板,帶衛生間。那日,好不容易捱到廠裡放假,她拉上密友霞跑了半天商場。買回來好幾床新被褥、床單之類,還有大塊窗簾、火紅的人造楓樹。
她花了兩個晚上,將出租屋裝飾完畢,最後,還花灑了一道香水。那種浪漫主義的味道,被她聞到了哩。
她思念蠻蠻,很久未和他做愛了哩。
她從未想過,她也會有萬劫不復的夜晚。她只知道被一個自己欣賞的男人愛著,是人生最大的甜蜜,是人生最大的意義。蠻蠻說過他會娶她的。
那個夜晚她們不用加班。手機出乎意料地響起來。是蠻蠻打來的。蠻蠻說,他未請到假,就不打算到石獅來了。乾脆在電話裡說吧。見蠻蠻吞吞吐吐的口氣,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頓然明白了七八分。
她心裡一沉,當時感覺,就跟未熟的桑椹一樣,酸溜溜的。就想嘩嘩地掉眼淚。蠻蠻在電話裡沉吟了好半天,才吐出那幾個要命的字來。
“妮…妮娜,我…我想和你分手哩。”
“分手就分手唄!”
妮娜假裝滿不在乎的樣子,粗暴地結束通話手機。
她困頓如牛地自衛生間裡出來,若無其事地走回宿舍。她的臉色一定難看得要命。好在姐妹們都在各忙各的,有吵天的,有伏案寫信的;有聽收音機聽歌的,有矇頭大睡的,有坐在床頭看小說的。還有的忙著洗澡、洗衣服。
她拉下紫紅的床簾子,脫衣睡覺。當她的臉埋入軟綿綿的被窩,不爭氣的眼淚便小溪樣流了下來。
霞三不知地拉開她的床簾,一屁股坐上來,咯肢她。妮娜捂住淚臉,用假聲喝“別亂動!我要睡覺了哩!”
“妮娜,怎麼了?”
霞細聲問。她不問還好,她一問,勾引出妮娜更多的眼淚來。霞見情況不對,使勁地搬開她捂著的手。妮娜看見她默默無言地看著自己,掉眼淚。她默默無言地看著自己掉眼淚是妮娜看見的。
然後,霞掏出面巾紙夠手來擦妮娜的溼臉。她伏身下來,隔著被褥一聲不響地抱著她。
等她情緒平復了些,她才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自己睡去了。
有二十天,妮娜活得昏昏噩噩,像一具行屍走肉。在流水線上,她幾次出錯,捱了女主管好幾回批呢。
房租還有一個月到期,她想,既花錢租了那房子,好不好總該去睡一睡,不然害心疼。這幾個月,廠裡帥氣的保安阿正時不時地送花、送小禮物給她。他看她時候的眼神,也有些脈脈含情地異樣。同宿舍的女孩,都知道這事。
阿正給她開綠燈,她便從廠裡偷偷溜出來,準備在外面過幾夜。實在想念安靜無憂、與世無爭的日子。
於是,在一個假日,她遇到了山盼。
妮娜把倒下的他弄到自己的屋子裡。他休養了七天後,人就全好了。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