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娜已遠在一丈開外。她正大步速走,走了一程,突地回過臉來等。她聲如細蚊地講了一句:天!我是不是瘋了?瞧我都做了些什麼?!
山盼只看見前方有一個黑影,旗幟一樣立著。他聽見,那面旗幟在隨和地向他喊。喊他過去。池裡的水,又風平浪靜了。
“過來呀山盼,你這麼傻可怎麼在這裡站住腳呀,我們回家去哩!”
夜裡,夜裡有煌煌的燈。燈下的女人,那樣嫵媚。
燈下的女人,變化多端,像海,像月,像一年四季,像雲南叢林裡的變色花。又像傈僳族的女人,毫不在乎。如果你想看,她會脫光衣,讓你一飽眼福。
妮娜在瓷地板上,打了個地鋪。其實她並無弟弟,她只是掩人耳目呵。山盼一屁股軟在地鋪上養神。他面無人色,妮娜憐惜地,靠近他,嫩手去摸他額頭。她猛地彈起,將幾片感冒藥塞到他嘴裡,送下水去。又幫他蓋密被褥,自家才忙著倒熱水洗澡。不久,衛生間裡傳來了軟軟的撥水聲。山盼縮在地鋪裡,苦熬,全身像散開了花,又酸又澀。
山盼陀著背,收拾了衛浴用品裝在手提袋裡,肩膀朝前趁,玻璃門,倏地現出一縫,洗澡女子裸著玉肩衝出來,她胸前,遮著條長睡袍。
“山盼,你去哪?”
“我先去浴室洗個澡。”
“你等等嘛,我燒水給你洗。何必到外面花冤枉錢。再說你生病了,怎麼能洗澡哩!”
“你穿好衣服,別受凍了。”
妮娜一低頭,陡見胸部腫處,走掉大量春光。她花容失色,忙不迭地溜入衛生間,三下五除二擦乾身子。等她出浴,山盼早已不在了哩。
天空這才發白,微弱的晨光透過玻璃窗,照見床上的女子地下的男子。
地下的男子,一夜未閤眼。他像截樹筒樣,直挺挺地放在被褥裡。跟個年青的女郎呆在一個屋子裡過夜,就像女人生頭胎樣,都是第一次。他比孕婦還緊張,膽子不時地打擺兒哩。
凌晨三點的時候,他做了一件十分之簡單的事。
但這件事對他如同黑髮之於女人一樣重要。他開燈,披衣坐起,一陣長時間的昏頭昏腦,長時間的閉眼過後,他終於看得清床上的女人了。
他不眨眼地盯著妮娜的臉。妮娜看起來睡得又香又甜。彎曲倒串之烏髮遮蓋著她半邊面龐,黑黑的睫毛在燈下立竿見影。一個女人只有睡著了,才最真實。便是鬢邊乳毛,也會露出頭來。山盼全神貫注,聆聽她的呼吸,看她高海拔地帶一起一伏。他說不清是什麼香味,這香味蒸得他越來越清醒。他的眼淚掉下來。
然後,他就回到自己的被窩逐磨。他細細逐磨妮娜的臉。他半夜起來,不為別的,就為了看清妮娜,記住妮娜的臉。
第十五章裸睡·分手
這雨天多如樹葉兒,雨多悶人哩。
今晚她不敢裸睡了。以往她有裸睡的習慣。身上不著一絲,裹在軟綿綿的被窩裡,就覺得特別安全,全身心跟閒置的象皮筋樣鬆弛。上班時,老闆發來的“情緒放射”也可以棄之不顧,忘到一邊。
她穿上綿睡衣,另外,鄭重其事套上緊身毛衣。這一切只因房子裡有了一個男孩。
今天廠裡放假,想去自己的出租屋裡呆一呆。也不知怎麼了,從路上見到這個人,她竟情不自禁,多望了他一眼。他有一張碩大的臉。她心裡咯登一響,那不是初戀情人蠻蠻麼?
她急把雨傘挪前去罩他。這個男人看上去好似全線地崩潰了哩。他什麼也不顧了。無情的雨打溼了他一身。他看上去如此地落魄無依哩。
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慘呢?
待俯下身去,仔細地看清他,又大失所望了,他不是蠻蠻。
他不過是一個落魄街頭的陌生人,如此而已。
只是他跟她心裡的蠻蠻看起來像死啦。
她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同廠的阿正。很快地,阿正騎著他亮斬斬的摩托冒雨來了。她和阿正一起,把這個人搬到她的出租屋裡。她對阿正說,“這是我表弟。”後來她才知道,他叫山盼。半夜裡,她還在半睡半醒中愁愁地假寐。
燈,突地大亮,她莫名地緊張起來,眼皮跳個不停。他要幹什麼?!她警覺,豎起雙耳。
過了許久,才聽見他搬凳子,從發縫裡悄悄地把眼睜開一縫。
他在看自己睡覺哩!
她立刻閉上雙眸,大氣不敢出。
她原是石獅一家電子廠的資深員工,在流水線上當一名小小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