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不也說過嗎?老天爺偏疼我,這一輩子這麼安安穩穩地過著也挺好。”
他提著食盒步步後退,閃進高牆下的陰影裡,壁上熊熊燃著的火把將一身埋著金線的衣衫照得輝煌璀璨,卻自始至終看不真切故作輕快的誇張語調下,他隱在火光後的真實表情。
臨走時,顧明舉斟酌再三不知該如何開口。溫雅臣突然跨前一步,站在柵欄前欲言又止。
顧明舉抬起頭,望見他緊握成拳的雙手:“怎麼?”
“唐無惑,你怎麼看?”
火光太扎眼,顧明舉盤坐於地,不得不眯起眼,頭顱用力上仰,方看見他緊緊繃起的下巴:“比你強。”
“呵……都這麼說。”他恍恍惚惚地笑,笑聲低低的,幾分譏諷幾分自嘲,“年前我在照鏡坊前遇見他。”
倚翠樓前的十字大街右拐往東十來步,窄窄的巷口默默無聲躲在無數五彩斑斕的店招下。逼仄深幽的小徑彎彎折折一眼望不見盡頭。兩側石牆靜默高聳,隔出細細一線天空,身前身後院門相仿鴉雀無聲,一轉身,景色依稀相熟依稀陌生,恍如照鏡。人們說,住進照鏡坊裡的皆有一段秘辛,不可見人。
他站在巷口對面的酒肆前怔怔想著關於照鏡坊的種種傳說。夏夜長街盡頭一別,溫雅臣再不曾踏足小巷一步,每每路過,卻總止步停下腳,呆呆對著巷口張望一會兒。遠遠地,唐無惑高大魁偉的身影一點點自巷子深處而來,一步步,夾雜著細小雪粒的冰涼雨水裡,由遠及近,從朦朧至清晰。街頭人流滾滾,打著油紙傘的路人步履匆匆一晃而過,溫雅臣一眼便望見他,那邊暗黃色的傘面斜斜上抬,唐無惑腳步稍頓,也正目不轉睛看著他。目光穿透重重水霧落向他身後蜿蜒如蛇的青石板小路,溫雅臣迷迷瞪瞪,腦海心間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盤旋縈繞——他是從葉青羽的院子裡出來的。
“若有一個秘密,你會告訴我,還是嚴鳳樓?”四壁厚牆的天牢裡,溫雅臣盯著顧明舉的臉嚴肅發問。墨瞳如水,看不見一絲輕佻。
拗不過他倔強鋒利的眼神,顧明舉老實回答:“那得看是什麼。”
“身世之謎。”
“我不會告訴鳳卿。”毫不猶豫,顧明舉正色道,“也不告訴你。告訴他於事無補,且連累他一起傷神。至於你……”
“非但幫不上忙,哪天喝多了更可能說漏嘴。”溫雅臣搶過話頭淡淡敘述,口吻直白,句句嘲諷,說得彷彿不是他自己“我這人,沒本事,也靠不住。”
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唐無惑那張不怒自威的臉。照鏡坊外門庭冷清的小酒肆裡,被眾口一詞誇著老持穩重的唐大人端坐如松,滴酒不沾,對著方桌這頭的溫雅臣直言不諱:“我從不贊同他與你相交。”
之後他又說了什麼,溫雅臣完全聽不清了,耳邊彷彿只剩下淅淅瀝瀝的雨聲,雪籽打在身側的紙窗上“啪啪”作響:“他是誰?葉青羽,他究竟是什麼人?臨江王至今未娶,不可能有世子。”皇室宗親皆是天家血脈,宗人府豈能眼睜睜看著皇家之後流落在外?
唐無惑的臉上透著一絲古怪笑意,輕快的語調叫他恨得牙癢:“他既然不告訴你,我自然也不願違揹他的意願。”
溫雅臣死死抓著桌沿,牙關緊咬,十指內摳,不願在他面前失態:“你縱然知道又如何?朝中局勢瞬息萬變,唐家滿門忠烈,你真要把你唐家一世英名連同全族性命一同賠進去?唐無惑,這兩年抄家滅族的事還少嗎?”金殿上那把龍椅,有人要爭就讓他們爭去,鐵打的龍庭流水的帝王,誰做天子於百姓何干?於天下何干?
於他溫雅臣何干?南澇北旱流民餓殍依舊,江山錦繡山河壯麗依然,他溫雅臣照舊一擲千金醉臥美人膝。為什麼他們卻一個個放著好好的安穩日子不過,偏偏一頭栽進奪嫡這個血窟窿裡?顧明舉是,嚴鳳樓是,葉青羽也是,現在連木頭人似的唐無惑也跟著他們一起瘋!都失心瘋了不成?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們唸書個個念得比我多,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句話也是古來聖賢的名句。不就是為了後世垂名,能在史書上留下那麼幾筆……哼,從龍之臣確實是個好名聲,只是也得留得性命才能享這個福。”他不解,他疑惑,他不屑。身家性命最緊要,他們爭他們的名利,他顧惜他溫家上下,何錯之有?
唐無惑目光炯炯一言不發,自始至終皺著眉頭聽。臨走時,他長身而起,取過桌上酒盞一飲而盡:“溫少,你我皆男兒,多生些膽氣方為大丈夫。”
不愧是人人交口稱讚的厚道人,鄙棄至極也不曾惡言相向。連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