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就是要改得像一個小說。我當時就說,除非你明確告訴我說哪個字是錯別字,可以改,別的都不能動。我的小說是用心寫的,一個標點符號也不能改。
我這個人比較固執,但更多的我覺得還是自己關於小說的一個信念,當時我說,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小說?這是一個對得起我這十幾年辛苦寫作的一個小說,而且如果有一個故鄉的情結的話,這個小說也可以說是我給故鄉的一個交代。
吳虹飛:那你覺得《塵埃落定》這麼暢銷,跟大眾對西藏的題材感興趣有沒有關係?
阿 來:沒有關係。我最怕陷入“題材決定論”,之前50年代有多少人寫西藏?跟我差不多時候的也有,包括馬原他們,但公眾對他們其實並不感興趣。
我之所以寫西藏也很偶然,因為我是一個西藏人。至於大眾為什麼關注題材,因為他沒有掌握闡述、評判小說的辦法,只好說是因為題材。我做出版商時,雜誌每年做調查,回收幾萬份問卷,受眾談的跟我想的離得很遠,後來我突然想到,受眾他不掌握那種話語,另外他也願意把自己的理由說得崇高一點。至於我的小說,有些人說喜歡有些人說不喜歡,因為他們不懂啊,但他們又要表達。
吳虹飛:你說到形式,我的一個突出感覺是《塵埃落定》的語言是挺特殊的。
阿 來:語言是一個小說的基本要素,要寫一個跟人家不太一樣的小說,不能靠中國人的方式,因為中國小說當下有一個誤區,就是我們不看重形式。形式當然包括語言了,更多我們希望不一樣的是題材,那怎麼可能!既然是個藝術品,內在外在都要不一樣,就好像一個人說,我衣裳穿得跟人家一樣,但我裡頭是不一樣的,這個要脫了衣服給人家看嘛!當然這個比喻不夠恰當,小說的形式和題材的關係遠遠比一個人跟他的衣服的關係更緊密,密不可分。
阿來:近乎傳奇的個人史(4)
吳虹飛:你有“要跟人家不太一樣”的想法,那你有沒有特別明顯的叛逆期?
阿 來:我們少年時代沒有,因為那時候整個社會不允許,現在之所以有“叛逆期”這個說法,也是社會允許,小孩表現出一種反叛。但我想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相對於這個社會的主流,我們可能終生都在叛逆期。
我們不會認同這個社會不管是政治的主流還是商業的主流,會贊同一些,更多是不贊同的。這種不贊同是內在的,我們不會跳出來寫部落格啊,或者對媒體發出什麼特別的聲音,我們把這個叛逆藏得很深,這個叛逆是透過我們的作品一步一步顯現出來的。
所以我說句不該說的話,跟所謂的“80後”什麼的比起來,我們對這個社會的叛逆程度是他們多少倍啊。他們只是逞口齒之快,為了一種利益在扮演,但是我們的傳統理念就是我們要做一個真實的自我。而且我們的叛逆是在反思這個社會,是對社會的批判,而不是表面上跟周圍格格不入,這個東西體現它只有一種途徑,就是我的作品。
吳虹飛:你在很多場合表達了這種邊緣感,但實際上,《塵埃落定》得了茅盾文學獎,最主流的也是當時唯一比較官方的獎。
阿 來:我也很奇怪。我之前寫了十幾年詩歌、小說,根本沒人理我,到現在,可能不管是官方還是民間,對很多二三流作家的關注也超過對我的。中國的知識分子對中國少數民族的東西,總的眼光是向外的,他們更願意談談巴黎的左岸啊什麼的,雖然我也去過那裡喝過咖啡,但是我覺得沒什麼好談的。他們在中國,也只會談幾個城市,不會談農村。我寫《塵埃落定》,更多是想實現自己,壓根沒想過要得獎,即使《塵埃落定》得獎、暢銷,但我真是想,以後我的寫作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關注。比如我現在寫的《空山》,客觀地講,跟它同時代的,我不說它是最好的,就是同等水平的那些作品,它得到的關注是最少的。這裡頭既有中國文壇喜歡拉一些小圈子的關係,也有城市裡的東西,他們可以談,但是到我們這個東西他們連談的能力都沒有,他們的知識結構就是巴黎左岸。
吳虹飛:你在作品中更多地關注鄉村,那你怎麼看待目前中國鄉村所面臨的問題?
阿 來:在《塵埃落定》裡,鄉村是一個正常的崩潰過程,其實真正的瓦解在後面,就是文化的瓦解。在西藏,藏族文化正在瓦解,整個中國的鄉村其實都面臨這個問題,西藏問題尤為嚴重,因為它整個的文化都建立在鄉村的基礎上,
我們有兩個角度來評判城市和鄉村,如果用純粹文化的觀點,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說,如果我們把人類文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