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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後來看熱鬧的人回憶,當時的情形可謂壯觀。清水刷街,黃土墊道,銀盔銀甲的羽林軍排滿道路兩側,旗幟鮮明,雪亮的盔甲映著日光,華貴的大紅錦緞鋪陳得接天連地,那樣莊重而明豔的顏色,硬生生將街邊開得正鬧的桃花壓得黯然失色,連天上的日頭都被奪去了三分光彩。
將軍府門口的石獅子前停放著喜轎,寬大而華麗的喜轎以檀木為身,東海珍珠做簾,長長的儀仗隊伍烏壓壓站了整條街。前面開路的紅衣太監那邊廂已入了宮門,這邊新娘的大紅繡鞋才堪堪踏出將軍府的門檻。
擔任喜娘的女官攙扶著新娘子上了轎,被銀盔銀甲和大紅圍布隔離在外的百姓都在悄悄傳說那名女官是太后的近身侍從,如今被遣來迎接皇室新婦。從將軍千金直至宮廷新貴,穩穩的便可平步青雲。
許夫人撐著半愈的病體,代替已遠征漠北的丈夫唐繼宗送養女出嫁。與旁人一樣,她面上的神情同時兼顧了喜慶和肅穆兩種——喜是因為嫁女,肅乃對天家的敬畏,兩相結合,方才得體。
面對眼前排場,許夫人也不由懷疑起自己當初的決定。
人說錦繡紗羅,高官厚祿最為動人,連許夫人這樣歷經事情的都難堪破,忍不住有一瞬間的動搖,究竟自己拼命為女兒爭取的“平靜”生活是否值得?
眼前的一切原本都是屬於她親生女兒的,不是嗎?
“妙妙今日可真美。”
小女兒嬌笑婉轉,藏在許夫人身後窺探撒嬌。唐靈璧的容貌這些日子已恢復了七八分,再上了濃妝,擦了厚粉,遠遠看著與從前並無分別,美貌如昔。
許夫人摩挲著她的小手,柔聲問道:“我兒,你也想如此風光的出嫁嗎?”
唐靈璧咬著細白的手指,想了想,點頭道:“當然想。”
許夫人的心微微一沉。
“不過——”唐靈璧笑著補充道:“我可不要像妙妙那樣戴那麼重的頭冠,穿十幾層的禮服,那我的脖子都該要被壓彎了,簡直比衙門裡上刑還厲害。”
許夫人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追問。
其實轎中的新娘子也在為這個問題犯愁。她的頭冠太重,衣服太緊,悶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了。今早天還未亮她就被按在妝臺前折騰,一直到迎親的轎攆到了門口,方才準備停當。站起身時,她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幸好喜娘們都經驗頗豐,沒有立刻催促她出門,而是扶著她緩了好一會,又討喜的說道:
“現在這一身還不算最重最貴的,等將來二殿下攜娘娘再進一步,少不得有更好的。”
“老身服侍過這麼多位貴人出嫁,從未見過像娘娘這般好面相的。”
“二殿下見了您,不知有多歡喜。”
……
不動聲色的暗示,灌了滿耳的吉利話,全都暗示著她如今的不同。
她還是她,卻又不再是她了。她的性命中被注入了其他的東西,現在她還不甚確定究竟是什麼,但卻是沉甸甸,墜得她從半空落在地上,再也飄不動了。
終於在旁人的攙扶下出了門,妙懿在轎子內坐穩了身子。喜轎內同樣佈置得華貴異常,珠玉相銜,纓絡輝煌,大紅繡金的鳳尾紋十分精美,重重疊疊的綢簾將整座轎子封得密不透風,看得久了,彷彿連成了一片漁網,兜頭網住打算飛躍龍門的游魚。
也許做史上第一個在花轎裡憋死的新娘也沒什麼不好。
至少有人在看到這段記載的時候還能樂上一樂。
佳期正值小陽春,風暖華堂擁玉人,
應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
這般的喜慶而愉悅,歡欣而得意,卻彷彿離她很遠很遠,今生都遙不可及。
“起轎——”
鼓樂齊鳴聲中,喜轎被穩穩抬起,新娘出閣,眾人齊賀。與此同時,坐落在臨街的沈府內雖也張燈結綵,佈置一新,氣氛卻比將軍府蕭條許多,但仍然可以算熱鬧。
隔著窗,沈牡丹聽著母親和嫂子們在外面招待前來賀喜的親朋眷屬的聲音,一臉的麻木。
寶瓶看著只穿一身大紅牡丹暗紋中衣,面無表情坐在妝臺前的小姐,怯生生的說道:“吉時快到了,小姐該著喜袍了。”
沈牡丹緩緩抬頭,兩名丫鬟手裡舉著的桃紅色的大禮服,已在她閨房的角落裡站了將近一個時辰了。她又低頭看著手裡赤金翹尾鑲鴿血石的金鳳頂簪,鳳尾微微顫動著,寶石的光芒一明一暗,閃爍不定。
然後她才發現,是她的手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