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熱鬧,是阿毓獨居院中多年沒有經歷過的,當年隨雙親看煙火的時候,她尚是垂髫少女,天真無憂,今日時過境遷,父母皆已亡故,生了個兒子,卻從來不曾留在身邊,到底時光如白駒過隙,匆匆流去,如今已是苦病纏身,即將不久人世了,思起這些,不由默默的拭著眼淚。
“好容易一年到頭看到這樣的光景,怎麼反而哭了呢?”宿昔給她披了外衫,低聲勸慰,又讓她看天上的煙火,那煙火初升上夜空時光潔如明珠,綻開時卻如種種奇花,絢爛十分,散出漫天煙霞,阿毓看得入神,也漸漸止住了眼淚,其實還能怎麼樣呢,她雖然是遲珹生母,但身份卑賤,爵爺力排眾議讓她做了填房照顧她一生已是天大的恩德,至於遲珹,是絕不能養在她身邊的,否則兒子的出身跟母親走,讓人人都說遲珹是家生婢的孩子,身份卑微,說到底,也只是怪她自己出身微賤罷了。
煙火放完,雲霞都隨風飄散,獨留下寂靜如水的夜色,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硝煙味道,抄手遊廊另一邊走過一個束髮的少年,身邊跟著兩個服侍的婢女,看起來六七歲大小,看完了煙火便往回走,阿毓遙遙看了一眼,整個人立刻就僵住不動了,聲音都哽咽起來:“是遲珹?是不是遲珹——遲珹——”
她雖然嘴上說得哽切,但兩人之間隔著一條湖,只是俯在欄杆邊貪婪的看著,直到孩子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才伸手捂住了嘴,幾乎癱倒在地,宿昔把她扶起來,就見她雖面色蒼白,但兩頰扶著一層胭紅,像沒有揉開的胭脂,看起來十分憔悴。
“回房歇著吧,我送你回去。”
宿昔一路把她送回院子,在床上躺好,因是除夕夜裡沒有人,才不必避諱那麼多,阿毓在床上躺下了,笑著對宿昔說道:“你不必那麼擔憂,我能遠遠看他一眼,已經滿足,本來還想等到子時看爆竹,你又巴巴兒的把我送回來。”
“你且休息著,想看,子時我再扶你去看就是了。”宿昔輕描淡寫,完了又問她:“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帶了點心,那飯菜想是已經冷了,你想吃我就拿去灶臺熱一熱。”
“不用那麼麻煩。”阿毓倚在床頭,輕聲回答他,雖然語氣還有中氣的樣子,但臉色實在難看,大概是強撐著出去一趟累著了:“雖然平日裡飯菜也只一般,但到了年節,還能挑點想吃的東西,我昨個兒忽然想吃甜杏仁,儀妃恩典,早早就賞下來了,只因我今天白日覺得口乾才沒有吃,放在那裡,現下倒是有點胃口了。”
“杏仁味澀,只恐你吃了又不舒服。”宿昔雖這麼說,還是依言把桌子上那一小盤杏仁給她端了過來,放在床沿上,那杏仁一顆顆都是圓溜溜的,形狀十分討喜,阿毓慢慢揀了一枚吃了,連嚼動的動作都顯得十分吃力:“怎麼覺得這杏仁有點苦澀?”
雖然這麼說,她還是接連吃了幾枚,難得胃口大開,忽然間手抖了一下,整個盤子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宿昔看過去的時候,她的手臂已經整個垂下了,臉上泛出慘白,像是無法呼吸一般急促的大張著口,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是解脫,大睜著眼睛,眼裡淚光閃閃。
“阿毓?”
這時候她已經說不出話,手指痙攣得絞在一起,雙眼大睜,瞳孔已經渙散,不多時就絕了氣息,連一句話都來不及留下,宿昔嘆了口氣,給她試了試脈,轉而在地上撿了幾枚杏仁放進衣衫的袋子裡。
子時到了,窗外響起陣陣喧囂的爆竹聲,映著明明滅滅的火光,除去一年的汙穢邪祟,宿昔伸出手,幫她闔上了眼睛。
阿毓的死,並沒有在府中掀起太大的波浪,她多年來一直重病纏身,不見起色,過世是早晚的事情,加之她是除夕夜裡嚥氣的,到底不吉利,儀妃只是讓按著填房丫頭的份例斂了入葬,自然也不會多隆重了,但畢竟阿毓是遲譽獨子的生母,若生母的喪事這樣草率,到底遲珹的面子上不好看,管闕晴和遲譽商議了,將阿毓的喪事比著側妃儀制準備,總算是風光下葬了,只是她的葬禮來的人少,只不過管闕晴,宿昔並幾個廚房的廚娘與小孩子,陶潛言,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時至今日,宿昔才更深的領略到這其中的意思。
府中的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下去,臘月裡大廚房照常煮了臘八粥,廚房裡灶臺燒得旺,十分暖和,因此宿昔常常來這裡取暖,順便蹭吃蹭喝,拿一大碗臘八粥倒上一大半的紅糖,那粥是用數種果子,大米小米和冰糖熬得稠稠的,晶瑩剔透香氣撲鼻,加上紅糖反而不好,他皺著眉頭把一大碗粥喝下去,甜得直打嗝,滿足的抹了下嘴。
正這時身邊幾個廚娘談起阿毓的事,阿毓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