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便開始忙起來,除了準備上路物事,便沉浸在書房裡瀏覽蒐集到的秦國典籍。過了幾天,一切就緒,就準備次日西行去秦國了。天剛暮黑,四弟蘇厲來雷鳴瓦釜小院送飯,說老父從宋國回來了,估摸一會兒就會來二哥處。蘇秦對父親很是敬重,正為不能向父親辭行感到遺憾,聽說父親回來了自然高興,連忙用飯,準備吃完飯就去拜望老父。誰想就在他與蘇厲走出小院時,卻見父親迎面走來。
“父親。”蘇秦看見老父疲憊的步態,心中一陣酸熱,忙深深一躬,扶住了父親。
名動洛陽的蘇亢,已經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了。他點了點頭,只是拂開了蘇秦要扶他的手,卻沒有說話,徑自往院中走來。蘇秦素知父親寡言少語,事大事小都是隻做不說,便也不再多話,陪著父親默默走進了院中。
進廳堂坐定,蘇厲重新點亮了銅燈,蘇秦給父親捧來了一杯鮮綠的春茶。老人依舊只是默默啜茗。蘇秦便坐在父親對面,將張儀來訪以及自己的謀劃說了一遍:“父親,孩兒明日就要西行入秦,望父親多加保重,莫要再奔波勞碌了。蘇氏已經富甲一方,商事交由大哥料理足矣,父親早當在家頤養天年了。若再高年奔波,蘇秦於心何安?”
老人一直凝神地聽著,彷彿沒有看見兒子含淚的眼睛,也沒有理會兒子最後的話題,若有所思沉默了許久,終是滯澀開口:“何去何從?憑你的學問見識便了。為父惟有一想,你自揣摩:無論厚望於何國,都應先說周王,而後,遠遊可也。”
蘇秦大為驚訝——自他離家求學,父親從來不與他交談政事。他偶然向父親談及天下大勢,父親也只是留神細聽,從來不問不對。今日,老父卻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提出瞭如此匪夷所思的“一想”,當真令蘇秦莫名驚訝!蘇秦深深知道,老父親久經商旅滄桑,遇事不斷則已,斷則每每有成算在胸。然則,要將奄奄一息的洛陽王室做第一個遊說物件,在任何策士看來都是不可想象的荒誕之舉,更何況蘇秦這樣的名門高士?但無論如何荒誕,蘇秦都沒有立即回絕。他了解父親,他要再想想。
老人已經站了起來,看著茫然若有所思的兒子,淡淡地說了一句:“母國為根,理根為先。”說完便徑自走了。
這一夜,蘇秦竟是無法入睡,索性便到莊園中轉悠漫步。
春寒雖在,夜空卻是碧藍深邃,星光閃爍,分明隱藏著天地間無窮的隱秘。蘇秦仰望星空,終於找到了那顆暗淡的大星。那是填星 ,是洛陽周王室的國運之星。在占星家眼裡,填星乃是黃帝之星、德政之星、“執繩而制四方”的中央之星。這顆填星晨出東方,夕伏西方,每年停留(填)在二十八宿的一宿中間,二十八年填完二十八宿,完成一個周天,活似一個至尊老人在眾多兒孫家輪流居住!故此便叫了填星。填星的常色極為明亮,直與北極星不相上下,填於任何星宿之中,都可以一眼認出那燦爛的光華。可是,目下這填星竟是隱隱約約地填在東方房四星之中,暗淡發紅,幾乎要被湮沒!蘇秦雖然不精於占星之學,但跟隨那位博大精深的老師修學十餘年,耳濡目染,對星象基本變化的預兆還是清楚的。老師曾說:填星在周平王東遷洛陽後就漸漸暗淡了,近百年以來,填星更是回填女四星即暗,而女四星恰恰便是中原洛陽的星宿座!天象若此,地上的周室也確實已經失去了德政,如同湮沒在茫茫天宇中的填星一樣,已經湮沒在戰國大爭的洶洶潮流之中。
這樣的王國,值得去殉葬麼?
蘇秦並不完全相信這種神秘兮兮的占星學,他修習的是實實在在的策士謀略之學。要說星象,他更欣賞荀子說的“天行有常,不為桀存,不為紂亡”。但因為對星象學有所瞭解,反而是經常在夜裡總要習慣性地抬頭端詳夜空,一看便知天下將有何種“預言”流傳。師弟張儀更徹底,經常嘲笑他在山頂觀星是“蘇秦無事憂天傾”,經常取笑地問他:“蘇兄呵,可知上天要將我填到哪個坑裡呵?”蘇秦則總是微微一笑:“學不壓身。我還想做甘德、石申的學生呢 ,要不要再做一回師兄弟?”
遐想之中,一陣寒風撲面,蘇秦頓時清醒過來。老父要自己先入洛陽,肯定有他的道理。父親是久經滄桑的老商旅,不可能對洛陽周室的奄奄待斃視而不見。既然如此,老父之意究竟何在呢?
“母國為根,理根為先”——老父最後的話猛然跳了出來!蘇秦心中不禁一亮——入洛陽遊說,意不在於周王重用,而在於向天下昭示氣節!生為王畿子民,在母國奄奄待斃時不離不棄,敢於做救亡圖存的孤忠之士,傳揚開來,這是何等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