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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部分

精雕彩繪、紅柱碧欄的垂華門前,是一個彩色的世界,兩個小兒女的世界。這個世界,沒有清嫉,沒有仇恨,沒有爭鬥,沒有傾軋。這個世界是夢,也是現實。

天星一回來,家裡的軒然大波就戛然而止。韓太太收住了震怒,梁冰玉藏起了痛苦。天星,這就是那個從小在小姨懷抱中撒嬌的天星,就是那個用稚嫩的字型寫著“爸小姨快回來”的天星,他的脖子上至今還戴著小姨留下的翡翠如意。他在小姨心中的地位不亞於親生的女兒,小姨回來,不是急著要看天星嗎?

天星挽救了全家的轆轆飢腸。吃過飯,天星就不上學了,小學只有半天課,他可以好好兒地跟妹妹玩兒了。小姨的孩子,當然是他的妹妹,他真高興突然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妹妹!

倆人每人啃著一張薄脆,倚著垂華門,你看我,我看你。天星真喜歡這個小妹妹,她的臉,那麼白,那麼光滑,像玉,像花瓣兒。她的嘴,那麼小,那麼紅,像瑪瑙珠兒,像櫻桃。她的眼睛,那麼大,那麼黑,還有點藍瑩瑩的,像……他想不出像什麼,像讓人看不夠的畫兒,猜不透的謎。她的白毛衣真好看,紅裙子真好看,咦,冷天還穿裙子?噢,腿上穿著厚襪子呢。她的小皮鞋真好看。她頭上的蝴蝶結真好看。她說話真好聽,會說中國話,還會說外國話!

“妹妹,薄脆好吃嗎?”

“好吃,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外國話怎麼說?”

“This is the food l took best”

“嘿,好玩兒咳!外國有薄脆嗎?”

“沒有。”

“外國有這樣的房子嗎?”他指著裡面的院子。

“沒有。”

“外國有這樣的花兒嗎?”他指著潰�簷下的油漆彩畫。

“沒有。”

“外國有這樣的影壁嗎?”他指著那座黃楊木雕影壁。

“沒有……”

“外國真不好,外國什麼也沒有!”他非常自豪地笑了,“你瞧,這上面的山啊,水啊,樹啊,房子啊,雲彩啊,都是有本事的人刻出來的!上面還有四個月亮呢,四個月亮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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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月亮?我也是月亮啊!”

“嗯?你是……月亮?對了,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我叫新月!就是剛剛升起的月亮,彎彎的,尖尖的,像小船,像牛角麵包,喏,喏……”她指著影壁上的浮雕,展現了李太白“峨眉山月半輪秋”詩意的那幅畫面上,正是一彎新月斜掛天邊,“就是這樣的!”

“噢,噢,這就是你!你叫新月,我叫天星,咱們倆是天上的夥伴兒!”

“我真高興,”她說著,吃著,手裡那張圓圓的薄脆,咬得已剩半壁殘月,“哥哥的名字真好聽!”

“你的名兒也好聽啊,新月……”

“媽媽說,生我的時候,是在夜裡,窗戶上正好有一個彎彎的月亮……”

幼小的新月,當然不會知道她的父母是怎樣把她帶到了人間,也不會知道那一段歷史在父母的心中留下的是怎樣的永難癒合的傷痕。

西廂房裡,梁冰玉坐在自己的床上。大銅床,梳妝檯,穿衣鏡,寫字檯,一切都還在這裡,帶著她少女時期美好的夢,殘破的夢;一切都還等著她,等著她歸來,等著她重新開始生活。她回來了,那個少女卻沒有了,和十年歲月一起消失了,永遠回不來了。物是人非事事休,西廂房依舊,她卻變了,變成了一個飽經憂患的三十歲少婦,一個不被人承認的妻子和母親,變成了這個家庭的敗類和禍水,為同胞姐妹所不容的仇敵。而使她淪為階下囚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是她自己瘋了,傻了,糊塗了,留心似箭地奔向陷阱,不顧一切地投入羅網。在蛛網中掙扎的蠓蟲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愚蠢,被燭火燒傷的飛蛾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幼稚!一切都明白了,又明白得太晚了!

韓子奇坐在寫字檯前,低低地垂著頭。

他們坐得那麼近,又那麼遠。彷彿在兩人之間有一道鐵柵,彷彿窗外有監視的眼睛。

相對無言,痛苦的沉默。

“奇哥哥,”沉默了許久,她說,“這就是我們做夢都想的家!”

他不語,只是嘆息。手揉搓著臉頰上的褶紋,彷彿這樣可以撫平傷痛似的。

“我真傻,還以為這兒是我的家,她是我的姐姐!變了,變了!我真可笑,讓感情的潮水往沙漠裡流!這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