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開啟長長的褐色紙盒,裡面是陸從香港買回來的婚紗。柔軟的蕾絲,潔白的珍珠,是暖暖以前幻想過的樣子。可是那時候她以為自己肯定要嫁的人是林。陸還訂購了全套的鑽石首飾。他說,你脖子上那枚銀戒指已經掛了很久。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把它換下來。你可以帶著它。
可是也不是太久,只不過是三個月。
暖暖想,為什麼在心裡覺得好象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了呢。她撫摸著那枚小小的銀戒指,它已經開始黯淡。這是城送給她的唯一一份禮物。那時候他們是在上海的大街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和一次註定要別離的愛情。
暖暖徹夜失眠,一直到凌晨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然後凌晨三點的時候,突然床邊的電話鈴響起來。暖暖想自己是在做夢吧,一邊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拿起電話筒。寂靜的房間裡,只聽到電話裡面沙沙的聲音。然後是一個男人北方口音的普通話。暖暖。他叫她的名字。
城,是你嗎。暖暖覺得自己還是醒不過來。她真的太困了。可是她認得這個聲音。只有一聽到,就會喚醒她靈魂深處所有的追憶。線路不是太好,城的聲音模糊而斷續,他說,暖暖,我在美國加州。我走在大街上,突然下起大雨。我以為我可以把你遺忘,暖暖。可是這一刻,我非常想念你。我感覺你要走了。
電話裡的確還有很大的雨聲。地球的另一端,是不會再見面的城。暖暖說,城,我要嫁人了。因為我已經為你而蒼老。
城哭了。然後電話突然就斷了。
暖暖放下電話。她看了看黑暗的房間。
她想,自己是真的在做夢吧。城會有她的電話號碼嗎。可是摸到自己的臉,滿手都是溫暖潮溼的眼淚。
他們似乎從沒有正式地告別過。而每一次都是絕別。
1999年12月 一場沉淪的愛情。
終於消失
聖誕節的時候,暖暖收到林的一張卡片。他說他準備結婚。另外城和小可都已出國。
在信的末尾,他說,暖暖,我想我可以過新的生活了,我可以把你忘記。
暖暖微笑地撫摸著卡片上凸起來的小天使圖案。她開始有一點點變胖,因為有了孩子,陸堅持不再讓她出去上課,每天要她留在家裡。
羅傑快樂地在家裡跑來跑去,和陸一起準備打扮一下那棵買回來的聖誕樹。陸在客廳裡大聲地說,暖暖,你不要忘記喝牛奶。暖暖說,我知道了。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平淡的,安全的。會一直到死。
端起牛奶杯的時候,暖暖順手拉開窗簾,看了看外面。很奇怪的是,今年的聖誕,這個南方的城市開始下雪。是一小朵一小朵雪白的乾淨的雪花,安靜地在風裡面飄舞。在冬天的黑暗而寂靜的夜空中。
暖暖看著飛舞的雪花,突然一些片段的記憶在心底閃過。遙遠上海的公寓裡,瀰漫著百合清香的客廳,黑暗的樓道上,城激烈的親吻,還有隔著地鐵玻璃的城一閃而過的臉,是她見他的最後一面。那個英俊的憂鬱的北方男人,可是她還記得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氣息,他的聲音,模糊而溫柔的,提醒著她在世紀末的一場沉淪的愛情。
可是心裡不再有任何疼痛。
他終於消失。
4。最後約期
少年時,他最常做的一個夢是關與安的。
她穿著那條白棉布的裙子。洗得很舊的白色,泛出淡淡的黯黃。
好象一直在下雨。安的頭髮是潮溼的,水滴一點一點地,從她的髮梢淌下來。她安靜地坐在那裡,孤單的,不知所措。
他說,安,跟我回家好嗎。他突然感覺自己觸控不到她。安抬起頭,她的臉象小時候一樣,總是習慣性地仰起來看他。天真的,沒有設防。林,我的蝴蝶沒有了。
她的手心裡是一隻空空的紙盒子。盒子上粘著蝴蝶支離破碎的殘缺翅膀。
安的手指突然流下刺眼的紅色鮮血。她無助地把她的手藏到背後去。好痛,林。她輕輕地對他說。
每一次,他都是這樣,喘息著在黑暗中驚醒。
她好象是一個被不斷揉搓著的傷口。
在時間裡潰爛著。
她是在他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轉學來到他的班裡。
老師說,安藍,對同學們介紹一下你自己好嗎?
十歲的小女孩,站在那裡,孤僻的一聲不吭。長長的黑髮遮住了她的小臉,一直都不肯抬起她的頭。她那時是從城市裡下來,到在楓溪的奶奶家寄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