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恍同隔世了!”王翠翹盈盈欲涕地說,“經過這一番滄桑,不知怎的,只覺得人生乏味。”
“到底是女流之輩,經不起大風浪。”徐海故意這樣說,表示毫不在乎,藉以作為對王翠翹的慰藉。
“我在想,你走了以後,我該怎麼辦?”語氣未完,但她沒有再說下去,只幽幽地嘆口氣。
這也是不斷縈繞在徐海心頭的一大難題。他很矛盾,一方面割捨不下王翠翹,一方面又覺得應該預先為所愛作個萬一之計。現在王翠翹提到,如果再不作個決定,說不定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於是他想一想說:“你知道的,我這一去,說不定就埋骨他鄉,跟你來生見了。你年紀還輕,應該有個打算。”
這是留遺囑的語氣,王翠翹既驚又痛,緊閉著嘴唇,使勁忍住眼淚,用眼色示意他說下去。
“我想定個期限。如果能成功,一年也就差不多了;一年還不能成功,不會再有什麼希望,那時候我可以回來。如果不回來,就再也不會回來。翠翹,”徐海很吃力地說:“你找個人去嫁!”
“我找誰?”她將臉背了過去,“我再也不會嫁別人!”
“你不要固執!為我守寡,我也不見你的情。”
原是故意說得這樣冷苛,好絕她的眷戀,但王翠翹卻惱了。
“哪個要你見情?我是為我自己修個正果。人,要到嚥氣的那一刻,是好是壞,才真正算數。哪怕我從前的出身不好,到頭來總是一個守節的人!”
那剛烈的語氣,加上嬌憨的神情,構成一種別具一格的魅力,將徐海的一雙手吸引了過去,攬住她的腰肢,一把抱入懷中,四片灼熱的嘴唇,緊緊地接合在一起了。
王翠翹有多時不曾領略他的愛撫了。微閉著眼,靠在他寬廣溫暖的胸膛上,有著醉酒的感覺;想到兩三日團聚,揚帆出海,從此人在天涯,魚雁難憑,越發覺得此一刻真堪珍惜!但是,她卻無法盡拋心事,一意享受這一番溫馨。
“我們話沒有說完。”她仰起臉說,“你走了以後,我怎麼辦?”
“你說呢?”徐海答道:“你喜歡過怎麼樣的日子,我來替你想辦法。”
“我想過清靜安閒的日子。可惜,”她頓了一下,“沒有一個孩子。不然日子就容易打發了。”
“這也沒有什麼可惜的!說不定這兩天你就會有。”徐海突然生出強烈的慾望,一定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因而聲音也變得興奮有勁了:“明年這時候,不論有沒有成就,我都要回來;那時會有個胖娃娃叫我爸爸。”
“你也想得太離譜了!”王翠翹笑道:“你算算日子看,就算我這兩天會有孩子,十月懷胎;到你回來,孩子才兩個月大。兩個月大的毛頭,會叫‘爸爸’,不成了妖怪了?”
徐海啞口無言地笑著,想像王翠翹捧著個大肚子的模樣,便從她待產這個假定上去打算,很快地有了主意。
“我在想,胡總督一定會給阿狗一個官做。做了官有許多方便,所以你得跟阿狗夫婦住在一起,我才放心。”
“不會!”王翠翹搖搖頭,“阿狗跟我說過,不想做官。”
“他想做什麼呢?”
“說起來好笑,他想開一家大客棧。有那窮途潦倒、落魄無依的,都由他收容,管吃管住。”
“好大的口氣!那要孟嘗君那樣的身分、傢俬才辦得到。他是孩子話!我來勸他,一定弄個官做。”
王翠翹不響,忽然側起耳朵靜聽外面,“好吧!”她說,“阿狗來了,你勸他!”
阿狗是來了,卻沒有功夫說這些話,他帶來一個徐海已知道的訊息:“吳四逃走了!”
“已經由東門逃出城外。”
“咦!”阿狗大惑不解,“你怎麼知道?”
“我看見他了!但願他沒有看見我。”
等徐海將掀帷一起、狹路相逢的經過講完,阿狗和王翠翹都覺得事態相當嚴重。
“走!”阿狗拉著徐海說,“看羅師爺去。”
“不行!”王翠翹指著徐海說,“他不能出這個園子!”
這下提醒了兩人,自以謹慎為宜,於是煩素芳去走一趟,將羅龍文請來敘話。
這是徐海到此,第一次跟他見面,羅龍文親熱非凡,絮絮不斷地問起居、說笑話,態度顯得極其閒豫。這下,把阿狗急壞了,找個空隙硬隔斷了他的話。
“喔,”羅龍文聽說吳四脫逃,並不如何在意,信口問道:“是怎麼逃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