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大隊的那些扶犁社員都往我們這邊看,洪泰嶽和我哥徑直對我們走來。他們站
在一側,用仇視的目光看著我們。等我們犁到地頭又轉回來時,洪泰嶽站在前邊,
大聲喊:“藍臉,停住!”
我家的牛大步前行,目光炯炯猶如炭火,洪泰嶽機警地跳到墒溝一邊,他自
然知道我家牛的脾氣。他只好跟在犁後對我爹說:“藍臉,我警告你,犁到你的
地邊、地頭時,不許你踐踏公家的地。”
我爹不卑不亢地說:“只要你們的牛不踩我的地,我的牛就不會踩你們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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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洪泰嶽是故意刁難,我們這三畝二分地,是插在生產大隊土地中的一
根楔子,我們的地長一百米,寬只有二十一米,犁到地頭地邊,調轉牲口時,難
免踩到公家的田,但公家如要犁到地邊,也難免踩到我們的地。因此我爹有恃無
恐。但洪泰嶽說:“我們寧願丟幾分地不犁,也不會踩到你這三畝二分地上!”
生產大隊土地寬廣,洪泰嶽可以說這個大話。但我們呢?我們只有這點土地,
我們一點也捨不得丟啊。我爹胸有成竹地說:“我的地一分一厘也不丟,但也決
不會在公家的地裡留下一個牛腳印!”
“這可是你親口說的!”洪泰嶽道。
“是我親口說的。”我爹道。
“金龍,你跟著他們,”洪泰嶽道,“只要他的牛蹄踩到公家的地裡——”
他說,“藍臉,你的牛蹄如果踩到公家地裡怎麼處置啊?”
“把我的牛腿剷斷!”我爹斬釘截鐵地說。
爹的話讓我大吃一驚,我家的地與公家的地之間並無明顯分界,只是每隔五
十米豎立了一塊石樁,即便是人走,也難保一步不偏,何況是牛拉著犁走。
因為我爹採用的是劈耕——從地中央開犁——方式,短時間內還沒有踩到公
田的可能,洪泰嶽就對我哥說:“金龍,你先回屯,把黑板報出了,下午再來監
視他們。”
我們回家吃午飯時,那塊掛在西門家院牆上的黑板前,已經圍著一群人觀看。
黑板兩米寬三米長,是屯子裡的輿論陣地。我哥才華橫溢,只用了幾個小時,就
把它塗抹得琳琅滿目。他用紅、黃、綠三色粉筆,在周邊畫上了拖拉機、向日葵、
綠色的植物,還畫上了扶著鐵犁、眉開眼笑的社員與同樣眉開眼笑的集體牛。在
黑板報的右下角,他用藍、白兩色粉筆畫了一頭瘦牛和一大一小兩個瘦人。我知
道他畫的是我、我爹與我家的牛。中間的文章,大標題是:人歡牛叫鬧春耕。字
是花邊仿宋體。正文是楷體。文章的末尾,說:與人民公社和國營農場的熱火朝
天、生龍活虎的春耕場面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本屯頑固不化的單幹戶藍臉一家,他
們是獨牛拉木犁,牛垂頭,人喪氣,形單影隻,人如拔毛公雞,牛如喪家之犬,
悽悽惶惶,正在走向窮途末路。
我說:“爹呀,你看看,他把我們糟蹋成什麼樣子啦!”
爹扛著木犁,牽著牛,臉上掛著冰一樣晶亮和清涼的微笑。
“隨他說,”爹說,“這孩子,真是心靈手巧,畫什麼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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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我們身上。於是都發出了會意的笑聲。事實勝於雄
辯,我們的牛雄壯如山,我們的藍臉璀璨,我們心情愉快,工作順利,得意著呢。
金龍遠遠地站著,關注著他的傑作和看他的傑作的人。黃家的互助倚在門框
上,嘴巴咬著辮梢,遠遠地看著金龍,那眼神專注而痴迷,可見愛得已經不輕。
我的重山姐姐寶鳳揹著一個繪有紅十字的皮革藥包從大街西邊走來,她學會了新
法接生又學會了打針開藥,成了屯子裡的專職衛生員。黃家的合作騎著腳踏車從
大街東頭歪歪扭扭地馳來,看樣子她是剛剛學會騎車,不能有效操控,她看到倚
在矮牆邊上的金龍,嘴裡喊著:不好——不好,車輪卻直對著金龍撞去。金龍腿
一分,將車輪夾住,同時順手抓住了車把,那黃合作,就幾乎伏在他的懷裡了。
我看到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