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來父親的聲音:“吾兒……”
一把推開多餘的執事,曹時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父親面前,先行個禮,然後立刻問:“阿父,此……乃?”
“出京啊!”平陽侯曹奇話音平和,好像他說的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出京?!”饒是平陽太子曹時自幼家教深厚節制有素,聽到這話也有些失態了——出京?他們這才進京幾天啊?!
“然也,然也。”做父親的執著兒子的手,不疾不徐往後面踱:“離京,歸‘平陽邑’。”
‘回平陽?為什麼?遠路迢迢來長安,這才呆了幾天,做什麼急吼吼回去?’
深知父親病弱,曹時不敢強停,只攙著老人家的手邊走邊詢問緣由——雖然朝見已畢,但按慣例,列侯們在京師逗留個把月完成不成問題啊!何必如此急匆匆離京?
‘再說了……大暑天的,冒著如此酷熱趕路,父親的身體也吃不消啊!’瞅瞅父親枯瘦的身子板,平陽太子大為憂心:“阿父之康寧……”
“無礙,無礙……”平陽侯擺擺手,愉愉快快告訴兒子不必擔心,可以慢悠悠走——關鍵是,必須儘早離開長安。
“阿父?”素來聰明的平陽侯太子這回也糊塗了,心裡一個勁叨咕:‘這鬧的哪一齣?京裡太太平平的,一沒政變,二沒騷亂,跑啥啊?’
走到內宅的花園,站住。
平陽侯觀察觀察周圍,見眾多僕從都遠遠的,聽不見父子倆的對話,才對兒子正色道:“慄太子將降內史主於吾兒。因之,離京……宜早,不宜遲!”
“哦?慄太子?內史公主?”曹時微楞,忙問父親是否與劉榮見過面了?皇太子怎麼說的?或者,有人來做媒?
“無,無!”曹奇搖搖頭,負手於背後,洋洋自得對兒子解釋:沒見面,甚至連話兒的都沒來過;然而,正是因為如此,才能及早全身而退——否則,等到面對面通了訊息提了親,就不好辦了。‘答應’與‘不答應’,都是麻煩。
“父親?”曹太子強忍住,告誡自己不能笑不能笑——嘲笑父親,是會遭天譴的——竭力用平常語調問君父怎麼想的?說不定,人家太子系根本沒計劃與曹家聯姻呢?
“去……長公主子隆慮侯,”目視長身玉立的愛子,平陽侯驕傲地昂起頭:“舍吾兒……其誰?”
曹時輕笑,不語。
劉姓皇家一貫冷酷,對功臣尤其如此——可以說功勞越大,前途也越險。
最慘的是如呂后孃家那樣人死門毀,徹底灰飛煙滅;
好些的譬如舞陽侯樊家或周亞夫他們家,廢嫡立庶,製造矛盾,分化削弱,
還有些像蕭何家族,被歷任皇帝不屈不撓地找茬折騰,廢了立,立了廢,廢了再立,元氣大傷……而在所有名門中,能保住祖先最早的爵位封邑不變、並且太太平平維持到現在的,‘平陽曹氏’位列第一。
長公主兒子的婚事告吹後,退而求其次尋求與平陽侯家族結盟
——產生這樣的想法,明智合理;也完全符合那位太子太傅的思維方式。
‘咦,不對啊……’
察覺到父親話語中對內史公主的排斥,曹時頗感詫異。他記得來京路上,父親議論諸公主誰合適當曹家媳婦時,慄公主還屬於很被期待的人選呢!
‘難道是嫌內史公主粗魯不文?其實,那也稱不上大過。帝女嘛,哪能沒些傲氣?’
想了想,曹太子婉轉地向父親指出內史公主背後的政治資源:“阿父,內史主……乃皇太子同母弟。一如……今之館陶長公主。”
“哎!”平陽侯點點頭,嘆一聲。
他怎麼會不明白?當初就是考慮到這層關係,才會將內史公主列入首席考慮名單。
“然……”
大概想到什麼,曹奇露出個譏笑:“然慄夫人非昔年之竇皇后,慄太子……亦然。”
曹時驚異,待要細問。
平陽侯卻不肯多說了,只點著兒子的胸口鄭重其事囑咐道:“吾兒,吾兒,切記……蕭規曹隨,蕭規曹隨!”
侯太子曹時聞言凜然,默默在心中重複家族的信條——蕭規曹隨,蕭規曹隨……
不管繼承人還在那裡喃喃自語,平陽侯牽著兒子的手繼續往後走,往後走……
親近的老僕管家見老少主人不再私話,也跟了上來,前呼後擁伺候著。
後花園從來不開的東邊角門,今天開了!
馬車早已安排停當,在門外的長巷子裡靜靜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