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呶,在這兒呢,趕緊抬了去吧,這天兒放久了可就發臭了……”獄卒指了指門旁的一間倒座房。房裡空空的沒有任何擺設,地上鋪了稻草,幾條看不出顏色的破布蓋著幾具屍體。
生前多少榮辱,死後不過破布一裹。
“老爺!”掀開幾張破布終於看到熟悉的臉,三四十歲的管家忍不住哽咽出聲。
周清晗上前幾步,盯著那栩栩如生的臉,眼裡恍若蒙上一層白霧,再不復往日澄澈。
馬車轔轔地遠去了,獄卒鎖了門,看看倒座房裡剩下的幾具死屍,嘟囔著抱怨:“人家好歹還有人收屍,你們這些倒黴催的,還得勞動小爺拉去亂葬崗!”
他的抱怨消失在空氣裡,沒有人回應。
欽差終於走了,所有的案件瞭解,又逢新皇登基大赦,襄城上空一直籠罩著的烏雲似乎終於散開,衙門市井都恢復了以往的平靜和熱鬧。
沉寂壓抑了許久,頭上烏雲一去,襄城的富商大戶們早按捺不住,紛紛尋樂子去黴氣,鶴望花鋪也因此多賣出許多盆栽,據說是盆栽綠意盎然的能驅晦氣。
襄荷窩在鋪子裡盤賬,看著賬面上日進斗金的數字,卻絲毫提不起興致。
午後時分,店裡也沒了客人,店裡靜悄悄地,只有襄荷撥動算盤珠子的聲音。
忽地門前有人聲傳來,晃眼間薏米珠子穿的門簾被撥開。襄荷漫不經心地抬眼,看見來人後眼睛倏地瞪大。
“清芷?你怎麼來了……”
周清芷戴著帷帽,一身素服,通身上下沒一個飾物,小臉比襄荷上次見瘦了一圈兒,襯著素白的衣領,愈發顯得清瘦可憐。
身後跟的幾個丫鬟自覺的立在店門外。
周清芷在櫃檯前的圓凳上坐下,靜靜地道:“打發人去書院找你卻沒找著,聽說你在這兒,我便找來了。是為說一聲……我要走了。”
襄荷吃了一驚,“走?走去哪裡?”
“京城。外祖外祖母都在京城,昨兒打發了人來,說外祖母身體抱恙,想讓我們去一趟。母親說,去散散心也好。”周清芷低著頭,聲音掩飾不住地失落。
“可、昨日不才——”襄荷訝異,昨日才過了周冷槐的頭七,熱孝當中,身為兒女怎能此時離去?尤其又是在周家這樣最為守禮重孝的人家。
周清芷將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如今周家……亂得很,叔叔伯伯們都在爭家主之位,巴不得我們趕緊離開,尤其是大哥,昨日大哥還險些吃了有毒的糕點……祖母對母親心存偏見,這次父親出事,她總說是是因為母親……加上海運案還沒了結前姜家要母親與父親和離,如今祖母恨死了母親……”
周家竟已經亂成這個樣子……
襄荷蹙眉:“可是,你們這時離開,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心思不軌之人?再說離開容易,日後若想回來,卻是不容易了啊……”
周清芷點點頭,卻仍舊說道:“家產什麼的……大哥和母親都不在乎,只要一家人還在一起好好的就行了。”
襄荷卻覺得此時離開實在太過憋氣,還欲再勸,突然想起一個可能,驀地收回了即將脫口的話。
京城距襄城有十日車程,而昨天周冷槐頭七,昨天姜家打發人來,也就是說,姜家是十天前打發人來的,十天前——不正是周冷槐在衙門受審,本以為風浪終於過去,卻被突然冒出的一個宋巧兒攪亂了全域性……怎麼就那麼巧合?還是……有人早就知道這個巧合?
而且……昨日新皇登基。
心思電轉間,襄荷想通其中關節,幽幽嘆了一口氣,終於不再勸說周清芷。
好在,如果她猜得不錯的話,那位……應該不會薄待他們。
“可定了何時啟程?”她笑問道。換個角度想,如今的周家那麼亂,走了也好。
周清芷也擠出一絲笑道:“五日後。”
然而,五日後送別時,走的人卻只有周夫人和周清芷。
送行的人不多,襄荷與周清晗恰好都在內。周夫人和周清芷的馬車一走,隔著數十米遠的距離,襄荷遙遙望著周清晗,便見他面色不喜不悲地朝自己微微頷首致意。
周清晗要在周冷槐墳邊結廬守孝,無論周夫人如何勸說都不改其意。他的理由十分正當:如今名下男丁只他一人,他若不守孝,周冷槐便無守孝之人了。
至於周清柯周清楓,早在宋巧兒上堂狀告周冷槐那日,就被憤怒的周老夫人逐出了周家門,周冷槐死後,周家人想去找宋巧兒母子麻煩,卻早已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