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溶化,一大塊的凝固在扯碎的麵包片上。連奶茶也缺乏溫度。我拿出不是蘋果的歌詞,想輕聲念出來,但字句來到嘴唇就像給甚麼膠住。這也是說法?但明明是膠住了。
測謊機(2)
政沒有遲到,是我自己早到了。他也買了相同的早餐,一點也不覺異樣地吃起來。他望著我的裝束。我這才知覺,我穿的也是那件白色背心和格子恤衫,和相同的牛仔褲。我沒有怎麼說話。在等他說。但他一直沒說。我們像乾硬的麵包塗上凝固的牛油一樣,不是味兒。不能不這樣說。沒法子。於是我就把不是蘋果的歌詞給他看,問他看過沒有。他說沒看過。很快就看完遞迴給我。我以為他眼神裡閃爍著甚麼。只是以為。然後他說:
「老實說,我覺得她的詞太隱晦,很容易做成誤解。她說的『真心』是甚麼意思?」
這是當天第一次思索到說法的問題。怎樣才算是太隱晦,甚麼叫做誤解,如何才能肯定真正的意思。我記起,他從前也這樣評論過我寫的東西。那我和他之間有甚麼誤解?他和不是蘋果之間又有甚麼誤解?我在等待著他說出來。但他真的好像沒有甚麼要和我說。吃完早餐,看看錶,就說要上課了,是韋教授的課。也許,他是臨時打消了和我說甚麼的念頭?是那些曲詞令他改變主意嗎?我真想問他,叫他心裡有甚麼就直接說出來吧,不用擔心我承受不來。我早已準備好和他說:
「無論你真正的意願是甚麼,我也可以理解的,請你說出來吧!」
但他沒有說。我也沒有說。而且,我敢說我真的理解嗎?大家在飯堂外說了再見。我好像沒吃過早餐一樣,肚子空空的。沿著斜路往下走,來到下一個校巴站,剛好有一輛上行的校巴停下來。不知是甚麼驅使,總之事實就是我突然上了車。車上有同學和我打招呼,問我去哪裡。我想去哪裡?其實自己也不知道。口裡就自然地應說去上課。同學又問上甚麼課,口裡就說上文化研究,韋教授的,在本部大樓。那同學說她也修過他的課,還大讚了甚麼甚麼的,又問教到哪裡沒有之類。我一一虛應。校巴隨即來到本部,我就順勢下車。朝韋教授上課的地方走去。來到課室門口,同學們接續走進去,我也跟著進去了。我當時只是想著剛才錯失了機會沒有和政說的話,或者他沒有和我說的話。也許,我只是想見政一面。或者叫他出來,立即說清楚。或者,約他課後再說。又或者,只是見他一面。可以有很多說法。
課室裡已經有四五十人,看來出席率不錯。我站在後面,一時間找不到政的蹤影。突然有人在背後叫我,回頭一看,卻是韋教授。他樣子很驚喜,知道我來找政,也環顧了一下。政是這個科目的助教,雖沒有規定必須來旁聽,但他很少缺課。韋教授叫我不妨坐下等一下,有興趣也可聽聽。我反正無事,就留下來。其實我心不在焉,也不太知道課程的發展。今天講關於本地考古工作的文化含義,提到三年前回歸前後的一些考古發現。韋教授侃侃而談地說:
「藉著在這個邊沿地區的地底掘到的青銅時期器物,把這個城市的歷史上溯到六千年前,說成是整個大中原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其實並不是個考古學這個學科內部的客觀結論,而是必然帶有當時政治論述的暗示性,是配合著時勢而產生的一種意識形態滲透,也因此讓我們理解到,貌似科學和客觀的研究,其實也難免成為權力中心的合謀。」
句子必然很長。好像說法越長越像事實。只要說得很長,就開始忘記不明白的地方,並且開始覺得完全明白了,甚而變成無可置疑的事實了。所以就算我不太明白他的論點,他的語氣和措辭也有很力地印在我的思緒中。但不是措辭越簡化,越接近事實嗎?我更搞不清楚和政之間懸而未決的關鍵說話是甚麼了。
測謊機(3)
直到下課,政也沒有出現。韋教授在臂下夾著書本,說政也許有別的事,問我要不要打他手提。我說不用了。我其實是不想打不通,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裡。不想真的碰到事實。我只想把說法當做事實,躲在語言的捉迷藏中。韋教授以為我沒事,就叫我一起去吃飯。我也無所謂,就跟他去了教職員餐廳。上了他的車,聽他在說著政如何如何的,都是贊他的話。都好像不涼不熱的風掠過耳邊。他的車裡面有一種香氣劑,但卻好像某些燃燒品的味道。竟然令我想起不是蘋果的一首歌詞。也突然記就旁邊這個人在卡拉OK給不是蘋果打過一拳。他大概不知道我心裡面的這些,在飯桌上繼續著他永不衰竭的話題。教學。研究。喜歡吃生蠔。哪間扒房格調最高。跟某政黨的頭頭商議合作。之類。明明都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