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從香港乘火車至廣州,從廣州乘汽車至廈門,從廈門賓館租腳踏車至胡裡山,在中國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尚留一小缺口的橢圓形。歷時一週,終於宿願得償。三分鐘短暫得像一朵飛濺的小浪花,她再丟過去三元錢。看完,歡喜跳躍,“看,那縷炊煙,搞不好是我媽在煮好喝的地瓜稀飯哩”,又對夥伴說,“這麼近,要是有旅遊汽墊艇,一會我就能回家吃晚飯啦,還可節省好多錢。”
角嶼島上,可見大陸小船靠向金門一側,在礁岩淺灘中垂釣鮮嫩爽口日漸珍稀售價達一百多元一斤的石斑魚。須臾,金門喇叭開始喊話:“親愛的大陸同胞,你們出海捕魚的最大願望無非是想獲得豐富的漁貨量,獲得較好的生活,但你們已超越了金門限制的海域捕魚,已危害到了金門漁民的利益以及防區的安全。我守軍有護衛金門防區安全的要求,將進行驅離射擊。請你們迅速離開,以免發生無謂的糾紛和損害!”於是大陸船群蜂驚四散。幾分鐘後,金門機槍開始向海面掃射,間有迫擊炮彈在水中炸開。 我對這殘忍血腥的場面感到震驚, 想起刊於1994年7月3日《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金馬軍警傷害大陸漁船漁民親痛仇快/大陸有關方面要求停止暴行義正詞嚴》:
據不完全統計, 僅福建省,從1990年至1994年5月,沿海漁民在海上
從事正常生產或航行時,遭金馬守軍槍炮擊,共被打死46人,打傷112人。
另一項統計顯示,自1989年以來,臺軍警在遣返大陸私渡去臺人員時,悶
死、撞船淹死大陸人員計46人;在臺灣海峽大陸一側強行攔截抓扣大陸作
業漁船達223艘、 漁民3160人,有20艘作業漁船及生產裝置被扣留,直接
經濟損失達1000萬元以上。
……
與臺灣當局不仁不義的行徑相反,大陸一貫把臺灣同胞當作自己的親
人看待。為保護臺灣漁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方便臺灣漁民避風和進行海上
生產,有關方面在沿海設立了專供臺灣船舶直航停靠的停泊點。僅福建省
就設有停泊點29個,每年接待大量臺灣漁船、漁民。1993年的統計顯示,
福建省共接待臺灣漁船8528艘次,漁民35279人次。
……
臺灣軍警對大陸漁民開槍、開炮,任意抓扣、檢查、毆打,根本原因
是臺灣當局至今沒有放棄對大陸的敵對立場,把在海上作業的大陸沿海漁
民視為“敵人”對待。
……
走在歷史的陳跡之上,我常常陷入難以自拔的困惑不解:眼前,這一派形實不符的和平已屬來之不易,然而,漫長的戰爭真的永遠地劃上句號了嗎?
胡裡山炮臺,那尊清政府於1891年花費12萬兩白銀從德國克虜伯兵工廠購得、全重達59噸的世界炮王, 張著280毫米黑洞洞的大嘴仰望湛藍的天空。藍天間,一對美麗的白鷗正在海峽飛翔。
我隱約意識到,介於和也非和、打亦非打之間的金廈海域,是現代史留給我們的難題,一道像身旁的巨炮一般沉重、像狹窄的海峽一般難渡、康德二律背反式的命題,當你回答“是”的時候它是“非”,當你回答“no”的時候它又是“yes”。何時才能解析這道難題,全體中國人的智慧都在經受時空的考驗。
何厝,一座“八·二三”中被炸成瓦礫廢墟、現在正向著小康迅跑的小鄉鎮。
在街巷上倘佯,我的目光驀然間被一棟千瘡百孔破壁殘垣的二層小樓所吸引,三十六年前的炮彈雖沒有把它徹底摧毀,但也把它打得傷筋動骨腿斷臂折,看得出,它是靠主人草率的修補才得以勉強支援苟延殘喘。在舊日的戰場上,此類“古蹟”已絕少再見,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與其說對它的容貌產生了興趣,毋寧說對它所處的環境發生了好奇。它被一群美麗簇新的房舍包圍著,像一個孤獨醜陋的叫化子。
我冒昧敲門打擾主人。
東拉西扯地胡侃一陣。我說:您這幢房子確實挺樸素挺有時代特點挺不容易的,大概很快就要蓋新房子吧?
主人是位瘦骨嶙峋七十掛零的長者,他一邊滿足地吸菸一邊揉搓著腳丫子說:蓋新房?很想喲,但不蓋!共產黨國民黨的事情,沒一定,說打還要打的……
我明白了,這是一位對金廈海域前景持悲觀消極態度的老人,三十多年,他大概一直生活在對世界還會再毀滅一次的預卜之中